《幻灭》
1937 黑白片 117分钟
法国电影艺术制片公司摄制
导演:让·雷诺阿 编剧:查尔斯·斯派克 让·雷诺阿 摄影:克里斯兴·马特拉斯 主要演员:埃立克·冯·斯特劳亨(饰冯·劳芬斯坦) 让·迦本(饰马雷夏尔) 比埃尔·弗莱内(饰博瓦尔迪) 马赛尔·达利奥(饰罗森塔尔) 蒂塔·巴尔罗(饰埃尔萨)
本片获1937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艺术集体奖;1938年纽约影评协会最佳外语片奖
【剧情简介】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一个严冬,法国空军马雷夏尔中尉和博瓦尔迪上尉在空战中成了德军的俘虏。在被押送进俘虏营前,他俩在德国空军的一个前线指挥部里认识了一个名叫冯·劳芬斯坦的德国空军军官。冯·劳芬斯坦出身贵族家庭,衣着整洁,态度傲慢。他发现博瓦尔迪也是贵族后裔,在战前的巴黎社交场合有不少共同的熟人,立即另眼相看。他对原为机械工人的马雷夏尔则不屑一顾。
在德军指挥部里,法国俘虏受到了友好招待,因为这里的德国军官都厌恶战争,但好景不长,当地警察局很快就来拘捕了他俩,送往俘虏营。
在第21号俘虏军官营里关着法、英、俄、比等国的一群被俘军官。马雷夏尔和博瓦尔迪在这里结识了几个同房的伙伴:犹太资本家罗森塔尔、一个工程师、一个演员和一个教员。罗森塔尔家里有钱,经常有食物包裹寄来,他总是慷慨地与大家分享。工程师的专业是土地测量,他的专业知识使他成为挖地道潜逃的秘密计划的组织者。在马雷夏尔和博瓦尔迪来到之前,地道已接近完工。但就在他们准备出逃的前夕,全体战俘奉命转移。
在新的战俘营里,马雷夏尔和博瓦尔迪意外地与劳芬斯坦重逢。劳芬斯坦因在空战中受重伤,打坏了脊椎,不得不穿上钢丝马甲,退出了空军,调任战俘营的主管。劳芬斯坦欢迎他们的到来,但警告他们不要再策划潜逃。
在新的通铺房间里,他们又和罗森塔尔住在一起,罗森塔尔还像过去一样慷慨地与大家分享食物。新伙伴中有一个书呆子教授和一个好色的锁匠。安顿下来才几天,马雷夏尔、博瓦尔迪和罗森塔尔便又开始策划潜逃。他们仔细观察了地形,准备用被单编成绳子,从窗口吊下几十米高的陡壁,然后步行300多公里逃进瑞士。
绳子准备就绪后,博瓦尔迪提出他的具体出逃方案。他说,他将去买一些笛子分发给全营的人,组织大家于下午五点钟开一个音乐会。五分钟后,看守会来干涉,并把笛子全部没收。五点一刻,大家尽量利用一切能发声的东西,大吵大闹,大敲大打,结果必然是全体集合,这时由他负责断后,让他俩出逃。马雷夏尔和罗森塔尔为博瓦尔迪的自我牺牲精神大为感动。
一切按预定的步骤进行。当战俘们被集合在院子里时,突然又响起了笛子的声音。人们发现博瓦尔迪高高地站在围墙顶部的巡逻道上,吹着笛子。劳芬斯坦警告他必须立即下来,否则便要开枪。博瓦尔迪尽量拖延时间,劳芬斯坦开枪打死了他。当看守发现马雷夏尔和罗森塔尔失踪时,他俩已经逃出了战俘营。
罗森塔尔在中途扭了脚,无法赶路。马雷夏尔本来不喜欢他,气愤之下抛下了他,但很快又回来扶着他躲进一家农舍。农舍的女主人是个年轻寡妇,带着一个女儿独自生活。她冒着危险保护这两个外国人,使罗森塔尔有机会养好了伤。埃尔萨说她的丈夫和兄弟们全都死于战争,她憎恨战争。在他们患难与共的日子里,马雷夏尔和埃尔萨相爱了,然而,在圣诞过后的第二天,他们要出发了。马雷夏尔和埃尔萨虽然语言不通,但相信终有一天他们会在和平中重新团聚。
在漫天大雪中,马雷夏尔和罗森塔尔成功地越过边界,重获了自由。
【鉴赏】
《幻灭》是一部多义性的,或者更准确地说,充满了思想矛盾的影片。影片公映后引起的反响即可证明这一点。在墨索里尼政权控制的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它被认为是“反犹太主义的”,获得了大奖。许多国家的观众热烈欢迎它把亚利安人明显地置于犹太人之上。纳粹德国则以“亲犹太主义”的罪名禁映此片。
在艺术评价上,欧美影评界起初对《幻灭》大加赞扬,称它为“崇高的、人道主义的反战篇章”。50年代末,强调导演的“一贯风格”的“作者论”批评理论兴起后,《幻灭》的艺术价值由于它“缺乏个性色彩和主题思想过于浅显直露”而急剧下跌。为《幻灭》进行辩护的人则认为,无论是褒是贬,其根源都在于错误地把《幻灭》看成一部“主题影片”。鲁宾·伍德的看法是有代表性的:“影片的反战思想当然是明显可见的(雷诺阿厌恶战争是毋庸置疑的),但这只是影片的附带的而非本质的含义。实际上,它同《游戏规则》有很多相同之处:雷诺阿曾说《游戏规则》主要是关心人们‘如何搞好关系和如何相处’,而这也适用于《幻灭》。换句话说,雷诺阿始终关心的是把人们分隔开的种种界线和超越这些界线的可能性。”在《幻灭》里,这些界线包括国家的(法国、德国)、种族的(亚利安、犹太)、阶级的(贵族、平民)、宗教的(基督教、犹太教)、社会的(有产者、无产者)等。战争在影片中只是一个既存的事实,而所有的人都反对战争。正是这些界线决定了各个人物之间的复杂微妙的关系,它们的起伏变化构成了影片的情节网络。影片产生的歧义源出于雷诺阿对处于界线两侧的各个人物的矛盾的文化态度。他把世界的未来寄望于马雷夏尔和罗森塔尔所代表的无产者和平民资产者,但对他认为必然要没落的贵族的高贵脱俗的精神世界又表现出难以自抑的赞赏之情。影片的名字——“伟大的幻想”——也反映了一种矛盾心理,雷诺阿实际上并不完全否认这些界线的存在理由。
影片是由四个大段组成的。第一大段是一个序幕,它介绍了三个主要人物——马雷夏尔、博瓦尔迪和劳芬斯坦,突出了两条界线:国家的和阶级的。马雷夏尔和博瓦尔迪被德军俘虏,这两个法国人在面对德国军官劳芬斯坦时是“一致对敌”的。同属贵族的博瓦尔迪和劳芬斯坦立即有了共同语言,马雷夏尔被冷落在一旁,但在餐厅里却和一个“在里昂格诺姆工厂里干过”的德国军官一起忘却了国家的界线。在银幕上相继出现的法国军官餐厅和德国军官餐厅也是既有又没有界线的:它们在大的方面——陈设和用具——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它们都是人类进食的地方,然而在细节上——墙上的图画和小旗,播放的音乐——“法国的”和“德国的”泾渭分明。
第二大段介绍了罗森塔尔,界线对人物关系的作用变得更加复杂。若干次要人物的登场(演员、教员、工程师、德国老兵)也都是为了突出界线的存在和超越而设置的。马雷夏尔和博瓦尔迪之间的统一和对立的模式被一条新的界线——种族、宗教——破坏了。马雷夏尔和博瓦尔迪不仅在国家界线上是一致的,而且在种族和宗教界线上也是共同反对罗森塔尔的。罗森塔尔和博瓦尔迪被共同的社会地位联结在一起,蔑视马雷夏尔(在一定程度上也包括教员、演员和工程师)。从阶级传统而言,博瓦尔迪是孤立的,他不得不和平民们平等相处,尽管他内心里对慷慨大方的罗森塔尔或穷酸的教员都十分鄙视和厌恶。关于出逃目的的一场谈话是富有象征意义的:马雷夏尔是为了尽公民的爱国天职,他不能在别人为祖国流血的时刻白呆在这儿无所作为。罗森塔尔要求大家为保卫自己的私有财产而不畏强敌。演员是为了给枯燥的战俘生活增加点乐趣。工程师是出于反抗,“人家越是禁止我战斗,我的手就更痒”。教员对一切都无所谓,他认为他本来就是被莫名其妙地卷进战争的。博瓦尔迪的话最富于哲理:“就像高尔夫球场是为玩高尔夫球、网球场是为打网球而建造的一样,战俘营就是为越狱而设置的。”越狱是一种哲学行为,无世俗目的可言,这显然不是芸芸众生所能想望的文化高度。
第二大段的高潮场面是马雷夏尔为法军收复杜奥蒙而打断了战俘们的文艺演出,站出来指挥大家高唱马赛曲。爱国主义战胜了和平主义,国家的界线被突现出来。德国人为此而把马雷夏尔关进了地牢,但爱国者又博得了担任看守的德国老兵的理解和同情。国家的界线再度泯灭,可这次是有政治倾向性的,胜利在法国这一边。
第三大段重新介绍了劳芬斯坦。他虽然表面上是战俘营的主管,但他已穿上钢丝马甲,身体里好几处都“用银片代替了骨头”,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已和他管辖的囚犯们一样是个被剥夺了自由的“囚犯”。博瓦尔迪和劳芬斯坦的一致和分裂以及马雷夏尔和罗森塔尔的出逃成功,暗示了雷诺阿对世界的未来的看法。然而,这一大段里的高潮,也是影片中最壮丽的场面是博瓦尔迪为掩护同胞们出逃而壮烈牺牲。在一片黑暗中传来了吹笛的声音,探照灯像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把博瓦尔迪置于明亮耀目的光圈之中——“明星”的形象。在临终的时刻博瓦尔迪和劳芬斯坦的对话显得很滑稽,其实是十分严肃的:劳:“我请您原谅。”博:“我也请您原谅。”“您痛吗?”“我没想到腹上中一枪会这样难受。”“我本来是向腿上瞄准的。”“距离150米,又是在黑夜里。”“请您不必找原谅的借口……我太笨了。”“就我们两人来说,最可怜的并不是我。我不久就完了。可是您呢,您还没有结束。”“我还要拖着这没用的生命。”“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死于战争是很不幸的,但对于您和我,这却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我错过了机会……”同病相怜者对本阶级的悼词在伤感中透露出崇高的气息。是蓄意的讽刺,抑或含蓄的礼赞?结论可以是因人而异的。
第四大段从逃亡开始,以越过边界进入瑞士结束。它几乎是一个独立的部分,讲述一个完整的冒险加爱情的陈腐故事,重点是在超越界线的可能性上,马雷夏尔显然更厌恶罗森塔尔(反犹太主义?),他在博瓦尔迪面前主要是自卑,他无法理解这个贵族军官的行为(“干吗总要戴着白手套呢?”),但对他在敌人面前依然昂首阔步不失尊严深表钦佩。对罗森塔尔,尽管他也去分享他的食物,却从来没有多大好感。罗森塔尔也讨厌马雷夏尔。这种相互厌恶的感情终于在攸关生死的时刻爆发了出来,马雷夏尔扔下“肮脏的犹太人”独自逃命去了,罗森塔尔也发誓不愿再看见他“那副嘴脸”。但是同胞的情谊使社会的和种族的界线再次被超越。
德国农妇埃尔萨冒险救护两个法国逃亡者,农舍里两个法国男人和两个德国女人的融洽相处, 一个法国军官和一个德国农妇的相爱——在马雷夏尔和罗森塔尔胜利逃出德国前的这段浪漫主义的插曲,是把人们分开的一切界线统统被超越的“伟大的幻想”的假定性实现。紧接而来的是分离,是一条国界,是梦醒之后的现实。
如果像鲁宾·伍德所说的,雷诺阿关心的是人们“如何搞好关系和如何相处”的话,他在《幻灭》中是提出了答案的:在爱国主义面前,一切其他界线都是可以超越的。博瓦尔迪之死最明显地表现了这一点。德国农妇爱上法国军官也无违于爱国主义原则,她的丈夫和兄弟固然死在法国人枪口下,但热爱和平、为正义而战的法国依然是值得爱的。《幻灭》毕竟是法国人拍摄的法国影片。
据说《幻灭》是雷诺阿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拍摄的。这位法国大画家奥古斯特·雷诺阿的次子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当过飞行员和骑兵军官,并曾被敌军俘虏。他同时还掺进了他的战友歼击机驾驶员班萨尔的遭遇。班萨尔的飞机被击落过七次,七次被俘,七次逃出。然而,从影片的内容来看,雷诺阿为了阐明他的“伟大的幻想”,显然对故事情节作了大量人工的设计。他的亲身经历帮助他在描写环境(尤其是战俘营的情景)和设计各个人物的服装、举止、发式和语言上,达到了高度的历史准确性。在影片中他大量运用景深镜头以便在十分明确的环境中表现人物,这在当时是具有重大创新意义的,也为40年代后期兴起的写实主义电影潮流树立了典型。
在《幻灭》中担任主要角色的冯·斯特劳亨、让·迦本、比埃尔·弗莱内和马赛尔·达利奥,都是当时即已蜚声影坛的优秀演员。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奥地利演员冯·斯特劳亨。斯特劳亨早年移民美国,曾长期在好莱坞任演员、导演,但因其顽强的写实要求与好莱坞的制造梦幻的方针屡屡发生冲突,最后被逐出了好莱坞。斯特劳亨出身于中产阶级家庭,但他对贵族身分极其歆慕,便给自己的名字私添了个代表贵族身分的“冯”,并对外界的误传表示默认。也许正是他的这种心理才使他把劳芬斯坦演得如此惟妙惟肖。
本片于1958年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由26个国家117位电影史家评选为“世界电影12佳作”第5名。法国电影艺术与技术科学院1979年评它为“法国十大佳片”的第2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