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蓝桥》
1940 黑白片 103分钟
美国米高梅影片公司摄制
导演:茂文·勒鲁瓦 编剧:塞缪尔·纳撒尼尔·贝尔曼 乔治·弗洛切尔 摄影:约瑟夫·鲁顿伯格 主要演员:费雯·丽(饰玛拉) 罗伯特·泰勒(饰罗伊·克罗宁)
【剧情简介】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军官罗伊·克罗宁上校外出执勤,途经伦敦滑铁卢桥。他下车徐步走向桥中央,倚在铁栏旁,望着缓缓流去的河水,摸出一个小小的吉祥符,凝目深思,一段遗憾终身的往事浮现在他的眼前……
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当时罗伊是兰脱谢步兵团上尉军官,在回伦敦休假的一个傍晚,他途经滑铁卢桥时,突然响起空袭警报,桥上人车顿时乱成一团。慌乱中罗伊帮芭蕾舞团的姑娘玛拉捡起她散落一地的物品,两人在地铁防空洞里动情地望着对方。玛拉身材苗条、面容俊俏,为人善良又温柔。分手时,玛拉依依不舍地望着罗伊,将她心爱的吉祥符送给罗伊,希望他平安归来。罗伊的假期仅剩一个晚上了,他放弃了上校团长的宴会到奥林匹克剧院观赏玛拉的演出,并约她散场后到烛光俱乐部见面。当他们跳完最后一支送客舞曲时,两人已沉醉在爱情的甜蜜中。
翌晨,海峡发现水雷,部队出发时间推迟两天。罗伊冒雨赶到玛拉宿舍,向她求婚,力争两天内办妥手续举行婚礼。玛拉惊喜万分,却又不敢相信。罗伊向她说明兰脱谢步兵团的上尉不能草率结婚,要经过很多手续和仪式(英国皇家步兵团规定:军官的对象必须是出身贵族或国王召见过的人)。他带着玛拉奔走在军营和公爵官邸征得允诺,然后到庞德街买戒指、鲜花,最后来到圣马修教堂。但牧师告诉他们,教堂规定三点以后不举行婚礼,即使在战时也不能通融。牧师请他们明天再来。晚上,玛拉在卧室里整理刚买来的东西。同室的基蒂吃完晚饭回来,一推门见玛拉正欣赏着堆在床上的新衣和新帽。玛拉兴奋地说:“把所有的钱都化光了。我要结婚了,真的……明天早晨在圣马修教堂,我快乐极了!”可就在当天晚上,玛拉接到罗伊电话:命令改了,部队今晚就要出发,请她在25分钟内赶到车站见一面。玛拉不顾演出误场,马上赶赴滑铁卢车站。
罗伊在候车室拥挤的人群中久候玛拉。开车铃响了, 罗伊只得进站,直到火车开始缓慢地启动,他才不得不跨上车厢。玛拉不顾一切地从人群中挤过来,她已顾不上漂亮的帽子被挤掉,用尽全力追着已开动的火车。罗伊看到玛拉,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玛拉终于看到了罗伊。火车越开越快,玛拉茫然地目送火车渐渐远去。
玛拉由于几次约会和误场被剧团开除,基蒂因袒护她也被解雇了。她俩从剧团宿舍搬出来住进一间简陋的房间。她们满以为不跳芭蕾可以进歌舞团。可现实是严峻的,她们四处奔走却找不到工作。罗伊的母亲来伦敦会见玛拉。在一家高级餐厅里,玛拉穿戴整齐地独自坐在椅子上,怀着紧张又喜悦的心情等待克罗宁夫人的到来。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一个多小时,玛拉信手拿起晚报,漫不经心地翻阅着。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则消息上: 阵亡将士名单,内有军官罗伊·克罗宁。玛拉经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晕倒在地。女侍端来一杯白兰地灌玛拉喝下。待她苏醒过来, 巨大的悲痛使得玛拉神志恍惚,面容一下变得憔悴不堪。她失魂落魄地用双手端起未喝完的酒,送到嘴边,没有发现克罗宁夫人这时已来到身旁,正皱着眉头注视着她:“是莱斯特小姐?”玛拉放下酒杯,不知所措,她无心听克罗宁夫人的讲话,为了不让克罗宁夫人看见报纸,她暗暗把报纸塞到椅子底下,同时词不达意地解释着与罗伊通信的原因。夫人感到玛拉态度不真诚,首次见面就留下了不愉快的印象。
罗伊阵亡的噩耗使玛拉沉浸在极端痛苦之中,她病倒了。为维持她俩的生活和治疗玛拉的病,基蒂忍受着屈辱,上街卖笑。玛拉病愈后,被迫步其后尘。
滑铁卢车站里刚从前线回来一列车官兵,正从站口走出来。玛拉一身轻佻而又寒伧的打扮。昔日的天真烂漫消失殆尽,显出一副饱经世故的样子,僵立在出口处笑脸招揽“顾客”。突然,罗伊在出站的官兵中出现了。玛拉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话:“罗伊,你还活着?”罗伊见到玛拉高兴极了,不容玛拉犹豫,决定带她回自家庄园举行婚礼。罗伊的到来,给玛拉带来了意外的希望,她似乎看到生活中已出现了一线光明。罗伊的叔叔克罗宁公爵特地赶回来主持他们的婚礼,并向玛拉介绍了他们贵族一些老派人瞧不起舞蹈演员。公爵相信玛拉是个好姑娘,不会辜负罗伊所在军团的“断枪臂章”的传统和荣誉。克罗宁夫人为上次见面的误会道了歉,现在她很满意,相信今后一定能与玛拉融洽相处。
公爵的话和克罗宁夫人真诚的态度最终促使玛拉下了决心,她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向克罗宁夫人讲明了自己的遭遇。她表示明早将离开庄园,但要求不要对罗伊说出真情。沉浸在幸福中的罗伊把吉祥符交给玛拉保管,因为她明天就是自己的妻子了。然而第二天罗伊再也见不着玛拉了,留给他的只有一封诀别的信。罗伊赶回伦敦四处寻找,玛拉已经在滑铁卢桥上撞车自尽了,身旁只遗下那小小的吉祥符。
【鉴赏】
本片问世后,四五十年来一直受到中国观众的喜爱,甚至在电影界内部也备受赞誉。我国某些影片的创作也曾受其一定影响。有人为了提高它的品位,便封它为“世界名片”、“经典佳作”,并大谈“战争毁灭了人的幸福和爱情”,“编导从反战的主题出发,着力探求现实主义的深化”。这种认识在影评界还是比较有代表性的。其实没有必要拔高其思想性、社会性,本片实际上仅是一部制作精美、包装诱人的典型的情节剧。作为情节剧,本片的成功之处正在于它以情感人,无论是编导还是演员,都在这个“情”字上落足了功夫。
影片的前半部展示的是炽热奔放而又优雅脱俗的爱情。玛拉自遇见心中的白马王子后,蕴积在心灵深处的爱突然被引发,很快进入一种痴迷的境地。她的生活节奏完全被打乱,心中只有对罗伊真诚的爱,甚至她曾经为之献身的芭蕾事业这时也退居次席。然而玛拉近乎癫狂的举动在气质优雅的费雯·丽演来却又显得那么真切可爱,自然而不失态。罗伊虽然也爱得有些忘乎所以,但他毕竟是贵族出身,即使在感情澎湃时也总是不失身份,始终显得那么风度翩翩。玛拉的爱是艺术家式的爱,罗伊的爱又不失华贵之气,两者结合,给观众一种酣畅淋漓而又超凡脱俗的感受。然而影片自罗伊开拔出征后气氛为之一转,玛拉生活中的《天鹅湖》尚未圆满收场便突然落幕,她立即被抛回战时冷酷的现实之中。解雇失业、恋人“阵亡”、病笃卧榻、沦落风尘,打击一个接一个,观众也像玛拉一样心情愈见沉重、凝滞。及至罗伊“死”而复生,玛拉的爱情再度被激活。然而曾经苦海的她再也不能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多情少女了,她不忍心伤害她深深挚爱的人。但她对罗伊的爱已到了忘我无我的地步,离开他就等于失去了人生的一切。她承受不了这无情的打击,终于自我解脱,含恨命归黄泉。影片的后半部哀惋凄绝、催人泪下,看后给人以一种天塌地陷的失落感。前半部的欢悦与后半部的悲怆恰成鲜明对照,愈加令人伤感。短短一个多小时,观众心潮澎湃,时而被抛上浪尖,时而又被压入谷底,在这起伏冲折中,观众获得了美的享受(影片最后留给观众的那种柔肠寸断、怅意绵绵的余韵也是一种审美体验)。
红花还需绿叶扶,本片另一令人难忘之处就是它对情调氛围的营造。导演勒鲁瓦是此中高手,他调动种种艺术手段,赋予影片一种温馨感人、缠绵悱恻的浪漫情调。本片最为人乐道的是烛光舞会那场戏:夜深沉,乐队奏出根据苏格兰民歌《过去的美好时光》改编的舞曲。玛拉和罗伊步入舞池,跳起分手前的最后一场舞。灯光忽然熄灭,乐手们点起蜡烛,合着乐曲的节奏不时将烛光遮挡。舞厅里随着乐曲优美徐缓的旋律,烛光忽明忽暗,对对舞伴忘情地依偎在一起。此时情景交融,那意境,那情趣,真是“妙处难与君说”。接下来一场戏,玛拉早起向窗外望去,突然发现罗伊站在淅淅小雨中浑身湿透,玛拉高兴得忘乎所以。这冷雨浇身不仅反衬出罗伊情真意切,而且那蒙蒙细雨也颇有一种浪漫情调。不是吗,初恋的少女梦中醒来,朦朦胧胧看见情人站在远处,似幻似真,那份愉悦的确是富有传染性的。影片中这种利用景物、音乐等手段创造氛围情调的还有多处,它们对影片的成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勒鲁瓦还特别善于用小道具表达情感,吉祥符在片中出现四次,每次都寄寓了剧中人一定的情感。特别是最后那次,玛拉撞车后,手提包散开,吉祥符落在地上。当一只手把它拣起来时,观众认出那是罗伊的手。他久久地凝视着吉祥符,物在人去,空留无限惆怅。
本片在剧作上是典型的戏剧结构,启承转合脉胳清晰,序幕、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尾声发育完善,形式规范。影片的序幕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罗伊上校手持吉祥符站在滑铁卢桥,跟着闪回到开端部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站在桥上的罗伊上尉, 由此展开剧情,引出男女主人公在桥上的邂逅相爱。随后影片进入发展部,两人的爱情迅速白热化,但屡屡受到社会环境的阻碍、制约,产生一系列的戏剧冲突,剧情跌宕起伏,撩人心怀。及至玛拉来到罗伊家与其亲人交谈后,影片迅速达到高潮。玛拉经过激烈思想斗争,下决心离开了罗伊。罗伊赶到伦敦焦急地到处寻找玛拉,玛拉却径自呆立在他们初次相会的滑铁卢桥。待玛拉迎着军车走去后,影片立即转入结局。罗伊拾起遗在地上的吉祥符,它把观众又引回序幕的时空,但这已成了尾声。影片首尾呼应,其间剧情的推演也极其流畅、自然,显示了编导者娴熟的艺术造诣。然而我们也不难看出,这种种手法都是非常传统的,缺乏新意。一部影片故事感人,情调迷人,编导讲故事的技巧也很高明而吸引人,这些都能保证它成为一部受观众喜爱的娱乐片。但如果它无论在形式上或内容上都缺乏新意,同时又不能针砭现实,那它就决不可能在电影艺术发展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因此之故,勒鲁瓦虽然拍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名片,但他只能是个“艺匠”,而不是艺术家。
至于战争在本片中只是个朦胧的背景,它为作者编织这个爱情悲剧提供了必不可少的建构材料(如为了表现爱情多磨,使剧情曲折有致,男主人公必须在一些关节处突然出现或消失,这时战争的难以预测性就为编导提供了方便的口实了)。此外,战争的残酷性还为影片哀惋的基调提供了必要的氛围。然而反战决不可能成为本片的主题,战争在本片中从未曾走到前台。敌对的双方也不曾露面,编导更无意展示战争的血腥场面。战争对玛拉命运的影响仅是间接的(她的失业和沦落,罗伊似是而非的死亡,在和平时期也可能发生)。同样,社会批判性也不是本片编导的着力之处。影片并未正面展示社会不公,玛拉的不幸更多是偶然性、个人性原因造成(她因恋爱无心演出而招致失业,因误以为罗伊已死而未投靠其母最终被迫卖笑为生)。靠偶发事件编织剧情实际上正是情节剧与社会写实作品之间的一个重要差异之处。前者为获取戏剧性的感人效果而随意捏造生活中的素材,后者则要求忠实地再现社会矛盾,要求揭示社会生活中带有必然性、规律性的东西。本片显然是前者而不是后者。不过情节剧通常都有着强烈的道德批判底蕴,它大多寄寓着“惩恶扬善”的朴素思想。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它也有一定的社会批判含义,只不过其批判对象很空泛,不落实处。然而本片与一般的情节剧又有很大的不同,其最突出处是它不表现善恶相争。影片中没有一个坏人,即使是像克罗宁夫人和克罗宁公爵这样正统思想浓厚的人对玛拉也没有“风刀霜剑严相逼”,相反后者还很喜欢玛拉。编导在本片中只表现真善美,从不展示假恶丑,当真(社会现实之真)与美相抵触时编导宁可将其虚化(如不正面描写玛拉的卖笑生涯)。总之编导尽量将人生美好的一面展现给观众。然而没有了善恶争斗,剧情发展的动力来自何处?编导的回答是来自社会环境对人的压迫,来自陈腐观念对人的束缚和戕害。换句话说,本片的悲剧性就体现在这软刀子杀人的封建等级观念上。
英国是欧美思想最僵化保守的国家。进入20世纪后,封建等级观念在大多数资本主义国家都已逐渐淡化,然而在英国其影响却是根深蒂固的。甚至到了1936年,贵为一国之君的爱德华八世想娶离过婚的美国平民女子尚不为英国社会舆论所见容,只好逊位,落得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悲壮名声。由此可以想见身处1917年、又曾沦落风尘的玛拉攀高枝所将面对的精神压力。作为皇家步兵团贵族军官的罗伊,他如何择偶不是他个人的私事,而是有关军团和家族荣誉的大事。玛拉自己也是小学校长的女儿,从小受到封建理念的薰陶,深知纯洁的名声对一个有教养的女人的重要性。当她以为罗伊阵亡后,精神受到重大打击,一病不起,她不愿让基蒂卖笑为自己付医药费,又实在没有其他谋生手段,同时罗伊的“死”也使她认为保护贞操已失去价值。在这种万般无奈的境遇下,她才被迫迈出了那一步。罗伊的出现一度使她重新燃起了对未来的希望,然而当她随罗伊步入那个贵族社会后,人们对她作为舞蹈演员尚有一定看法,更遑论风尘女了。玛拉为这环境氛围所惊醒,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幸遭遇一旦公诸于世将会给罗伊带来多大的伤害。由于她全身心地爱着罗伊,她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伤害罗伊……从玛拉自求玉殒的心理探索中我们可以看出,沉淀在英国人心灵深层的历史积垢是多么的有害,又是多么的难以消除! 玛拉悲剧的思想格调并不高,她对陈腐的封建观念毫无反抗之心,只是消极地自责命运不济,在这一点上甚至还不如我国封建时代的某些文艺作品。
玛拉的悲剧是英国人的悲剧,在20世纪的美国则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美国的贫富差別固然比英国更甚,但美国许多巨富原本都是两手空空的移民,没有封建贵族那么强的门弟观念。美国人崇尚的是乐天、奋斗、成功、富裕,它们成了美国精神的基本要素。谁成功了谁就是社会的骄子,这种价值观显然和英国人大异其趣。如果美国人处在玛拉的地位,她可能会勇敢地接受这个挑战(爱德华八世的夫人就是范例);再不就远徙他乡,另闯天地。正因为有着这种国情的差异,同种同文的美国人能理解玛拉的抉择,但决不会喜欢,美国人更喜欢大团圆的结局。因此尽管本片制作精良,导演和两位主角在好莱坞都是风云人物(费雯·丽刚拍完《乱世佳人》,在美国风光一时:罗伯特·泰勒自1936年起就是十大卖座明星之一),但影片在美国并没有什么影响,不久便被人们淡忘(相比之下,勒鲁瓦两年后执导的《鸳梦重温》更合美国观众的口味)。英国人对它也不以为然。反倒是在东方的中国和日本,它却成了脍炙人口的名片,一代又一代的观众对它如醉如痴, 百看不厌。究其原因,这应当说是东西方观众审美情趣的差异使然。
中国人的封建意识(如等级观、贞节观)比英国人更甚。玛拉式的殉情悲剧实际上正是千百年来中国文艺作品的一贯主题,所不同的是中国爱情悲剧的主角是才子佳人, 而欧洲则是贵族子弟和平民女郎,这种熟悉的题材容易引起中国人的共鸣。再者, 中国人的欣赏口味是比较传统的,喜欢这种有头有尾、因果关系分明、感情细腻、包装雅致的爱情故事。喜欢这种意境优美、富有情调(影片前半部的浪漫情调和后半部的幽怨情调)的作品。本片英文原名就叫《滑铁卢桥》,但影片在中国的最初发行者很能揣摩国人的这种民族审美心理,巧妙地给它换了个富有中国古典诗词意蕴的片名。这个片名点出了它的爱情悲剧主题,同时最充分、最形象地说明了国人喜爱它的原因。真善美始终是中国人的最高审美追求(欧美人有时更喜欢新、奇、巧),本片故事美、意境美、形式美、演员美,这种种美迭加在一起就足以征服中国人的心。中国人喜爱本片这无可厚非,但如果偏要以己度人,给它扣上“世界名片”的桂冠,那就大谬不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