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琪接到从警局打来的电话时,是夜里的十点。
原本不想再去管陈淳的事,但一想到他也许会受冷会挨饿会害怕,心就软了下来。夜里的风扑面而来的时候,有些凉。陈淳孤零零地站在警察局的走廊里,他穿着一件花格子的衬衣,顶着一头棕色的头发,带一种故作姿态的狂野,很可笑。
她追人一逮一个准
陈淳其实是个很青涩的男孩,不谙世事的眼神,一颗剔透单纯的心。看到电视里有亲热的镜头会不安地别过脸去,听到有人说黄段子会局促不已,若是有人拿他开个很荤的玩笑,他的脸就涨红了。他就像是晨雾里最新鲜的一滴露珠,带着阳光的清新。
莫琪和他不一样。不是那种健康明亮的女孩,也没有温暖而优渥的家境,从十来岁起就开始“混”,戴大圈圈的耳环,穿露大腿的短裙,蝴蝶骨上张牙舞爪地布了文身,跟她“混”的都是一水的不良人士,做些偷鸡摸狗鸡零狗碎的事,不算太出格,但也是足够的坏了。
第一次见到陈淳那天是万圣节。莫琪跟着她的狐朋狗友穿着黑色披风戴着狰狞面具,跑大街上扮吸血鬼,左吓一个人,右吓一个人,或者“调戏”些胆小的女孩,看他们惊得七荤八素,他们心里乐得不行。正当她“潜”到一个女孩的身后准备大喝一声的时候,那个女孩被旁边的男生挡在了面前。这个英雄救美的人便是陈淳。
他穿着衬衣,外面是V领的针织衫,翻开的衬衣领散着干净的学生气,修长的颈项让莫琪的心微微颤了一下。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她把面具摘下来,很野很张狂地说,请你喝一杯吧!
她的朋友朝她戏谑地吹着口哨,知道她是看上他了。她追人的手段总是一逮一个准,她不算太漂亮,但个性十足,她有着足够的自信。
她对他说她是艺术学院的预科生,19岁。其实她连初中都没有毕业,年纪也不是19,而是22。
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第一次和陈淳在一起,是在他的宿舍里。其实他们认识才不过三天,她去他的学校找他,在一排一排的木棉树之间,她的心竟然有些微微颤颤的,她下意识里拉了拉裙子,怎么都觉得短。
陈淳在电脑前忙着,满屏的数据和英文,莫琪的心里由衷地羡慕。他给她倒水,神色慌乱而紧张,站在桌前的时候她扑哧地笑了起来。
她去把他宿舍的门关上,然后半躺到他的床上,她说你靠过来,我们说说话。她强调,只是说话呢。他迟疑了一下坐了过去,她把他的胳膊拉过去枕住,又说,我只是枕一下。她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又玩味地把手放在他的胸口摩挲起来。她再一次强调,我就摸一下。她的手一点一点地下滑,他挪开她的手,她再执拗地放上去。
他的脸滚烫得厉害,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她干脆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身上,轻佻浪荡。这是一场诱惑的游戏,她玩得很投入。
她到底还是把他办了。她能察觉出他的生涩和内心挣扎。
后来有想过,为什么要去碰他呢?因为他够纯白,够简单。他和她之前交往的所有男孩或者男人都不一样,他们的眼神里写着欲望,他们对她就像她对他们一样,随随便便。她不用对别人负责,也不用对自己负责,及时行乐就是她的生活目的,而她的身体早已经经历过无数的人,无所谓了。
但处男陈淳认真了。
再见面的时候,他捧着的不是一把玫瑰,而是一个饭盒。很浓郁的菜香,上面用青绿的豌豆摆成可爱的笑脸。他的家就在本市,周末的时候他回家自己做了便当给她。他用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她,他说我妈告诉我,追女孩的时候一定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厨艺很好。
她一手端着有豌豆的饭盒,一手紧紧地抱住了他。她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这样容易被细节打败,只是热气腾腾的饭菜,只是他帮她打开水杯时试试温度,只是在过马路的时候拉住她的手护住,只是在她的鞋带散开时蹲下去帮她系鞋带,只是在公园的门口为她买一个小风车……很多的细节,暖得要滴出水来。
这样一段纯白的恋情
其实那个时候她另外还有个男人。那是个开超市的小老板,有很厚的肚腩。但他有钱,他给了她一张信用卡,让她任意花销。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她的生活来源多是靠这些男人,反正都是浮漂一样的感情,聚散都很轻易。
就算是和陈淳来往的时候,她也会和小老板上床。但和陈淳有过一次后,她就再也没有和小老板在一起过了。她开始享受和陈淳的恋爱,只是简单地看电影,散步,吃雪糕或者聊天。他跟她说他小时候的糗事,说他的理想和抱负,说他的父母还有家人……
他的有些言论其实在她听来是觉得很幼稚的,但她却听得很认真。他有优越的生活环境,从小到大都一帆风顺,他优秀,众望所归,他出众,前景优良,他就像温室里的一株草,没有经过挫折和摔打。
所以在对人对事上他总是显得很天真,但这样的天真却恰恰吸引了她,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纯洁的人,没有这样一段纯白的恋情。现在的她,内心温暖,身体安静。
那天陈淳送她回去的时候,没想到会撞上小老板。他扫了陈淳一眼,很自然地伸过手来揽住莫琪的腰,陈淳愣住了。他小声地喊了一句,莫琪?
我是她表哥。小老板看出了她的窘况,替她解围。他的脸上立刻是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甚至伸出手来与小老板握手,他说,表哥,你好,我是陈淳。
小老板在莫琪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把,笑得很嘲弄,他说,你好你好你好呀!
莫琪看着陈淳完全信任的脸,竟然也想笑了。他怎么就能这样去信任一个人呢?他的心里没有一点龌龊的想法,就算她根本就不是一张19岁的脸,他也没有怀疑过。
她是一个烂泥般的女人
再后来有一天,陈淳带着莫琪到一栋房子前。他指着上面说,那是我家,我想让你见见我的父母。莫琪看了看楼上,再看了看他,突然蹲下去嗷嗷地呕吐起来。她知道,她又怀孕了。
倒霉。她嘟囔了一句,又对他说,陈淳,现在我没空陪你玩了,我要去医院处理点事。
处理什么?他关切地问。
处理我的孩子。她咧开嘴来笑,在他错愕的表情里,心就像被生生地劈了过去,很疼。是那个时候起决定要放手了,这个游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当初只是想要玩一玩,但没想到她玩不起,因为她开始用感情了。但能吗?她这样一个烂泥般的女人,跟她混在一起的人,不应该是他。
她不再见他不再理他,很决绝。没想到,陈淳还是来找她。他跟着她去酒吧,见她在桌下用脚尖摩擦别的男人的腿,见她腻在这个人怀里那个人怀里整晚地调笑。他瞪着一双眼睛执拗地站在那里,又是诧异又是心痛。
她就是要让他看到她真实的生活,她真实的样子。她又贱又烂,但如果能够知道有一天她会遇到他,她一定不会再做这样的女人,一定会穿着纯棉的裙子安分地念书上学。但没有如果,她的过去就是树上的年轮,无法泯灭。
最硬的心最容易摔碎
陈淳再在酒吧出现时完全换了个人,穿着花衬衣很玩世不恭的样子,在他单纯的想象里,他只有变坏了才能和她在一起。所以他旷课、打耳洞、文文身、抽烟和惹是生非。他因为打架进警局的时候就给她打电话。
他没有一点的羞愧,反而像个邀功的孩子。他说,莫琪,我在警局呢,现在的我可真够坏的。
他多可笑多可笑多可笑呀!他就是个傻瓜。
如果他真的变坏了,那他还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吗?再也不是了。
她和他说不清楚,无法告诉他,她的人生和过去是他没有办法负担的,如果继续爱下去,他就会被她拖到更深的深渊里,没有余地。他们就应该像那首诗里说的“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记”。
那天从警局里出来的时候,小老板在警局的门口等着他们。陈淳跟他打招呼,表哥。
莫琪的喉咙处哽着一团棉花,很疼。她到陈淳的面前,那么温暖地把他衬衣的第二颗纽扣扣上,她的动作就像个大姐姐,她说,陈淳,其实他不是我表哥,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们快要结婚了。
他停顿了半天,好一会儿他嗫嚅地问,那以后我还方便找你吗?她叹了口气,说,不方便。
那天坐上小老板的奥迪车时,她就开始哭。她曾以为她的心很硬,但原来最硬的心却最容易摔碎。小老板绕了很久的路又绕回警局的门口,她看到陈淳还蹲在那里,他无声无息地抱着头,很悲恸。
远离那个纯白的男孩
两年以后,莫琪去参加陈淳的毕业典礼。他更加挺拔和英俊了,穿着学士服站在一派六月的阳光里,很单纯。莫琪隐在众人里望着他笑,那么庆幸自己当初的放手。转身的时候,她被一块鹅卵石绊倒了,她就看到了自己瘦弱的手臂和手臂上那些针眼。
其实在和陈淳交往的时候,她有去过戒毒所一次,但一个月出来后她又很快地复吸了。她是个瘾君子,她有试图自救,但心魔更加强大,她没有办法抵抗,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远离那个纯白的男孩,那个她很想很想要在一起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