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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苍老的情爱里丢盔卸甲

(一)

  杨眉是个极普通的女人,在一家公司做主管。她29岁,眼看都快30了。公司里她占个不上不下的职位,对上司俯首贴面,对下属也不敢耳提面命,对客户更要厚颜无耻的巴结。有时她觉得自己活得没劲。这样上不着村下不着店,要多久才有个底。而底又是什么,是老,是死还是麻木?

  一个象她这样的女人容易吗,在这个处处讲究背景和关系的社会里。她兢兢业业小心翼翼走到今天,成就谈不上,手里总算有了点钱。可是人也憔悴了,眼见着一天苍老似一天。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大学一毕业就嫁人,找个好老公养着自己,乐得省心。可是到了她今天这个分上,就是想从头来过都短了资本。有时也只能咬咬牙,洗洗睡去了,多想无益。

  这天大学同学聚会,下了班,她在卫生间换下了套装,对着镜子化妆,打扫卫生的阿姨看了半天,搭讪着说“杨总,您打扮那么漂亮,今晚陪客户吃饭呀?”

  她不置可否的笑笑,没有回答。阿姨若有所悟,心里嘀咕着,敢情这个老女人今天有约会。倒是新闻一桩。杨眉当然知道阿姨误会她今晚是去赴约会,她不急于否认,她知道这个多舌的女人会把这件事炒作的沸沸扬扬。杨心里有秘密的窃喜。有时,一个女人,自己骗骗自己也是好的。

  杨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化了妆当真和平时是不同的。这张脸,10年如一日,倒不见怎么大变。虽然眼角渐渐有皱纹,尤其是在笑的时候,但比起同年龄的其他女人,已经保养得十分成功。她可没在自己身上少花钱,兰蔻的眼霜,SK11的面膜,每个礼拜去会所做皮肤护理。年轻,年轻需要物质为代价。而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忍气吞声得来的。为了事业,她放弃了多少恋爱机会,把自己的清纯和简单都给亲手扼杀掉了。如今,她有的一切都是她痛恨的。她变本加厉的耗费物质,只不过是为了心里好受些。

  她对一切同学聚会都是最热情和积极的,只是为了让大家看看她依旧美丽着,让看家看看她是个成功的女人。心里即使再荒凉,面上的东西却要尽力维持。或许这已经成为她的一种乐趣。

  (二)

  她的奥迪A6送去维修了。打车到钱柜时,已经晚上六点半。略微迟到些,尤其在聚会这样的场合,才能有吸引人的出场。这些小伎俩她运用的自得其乐。进去的时候,她略微失望着,因为人不如她想像的多。跟大家打了招呼,找了座位坐下,总算松一口气。

  她打量着眼下的情形,有一拨人在讨论育儿和狗经。另一拨人在互相兜售自己的公司的产品,总喜欢能在熟人头上榨点油水。当然,也有人在那里海吹,从世界杯的黑哨到伊拉克的命运。一时,倒不容易决定加入哪一拨人好。

  她便去膳食区拿吃的去了。聚会都是AA制,不吃是跟自己过不去。在细节上,杨眉秉承了上海女人的精细。

  等她再次回到包房时,看到了盛桦。

  盛桦是杨眉大学里的初恋情人,旧情人相见,自然分外眼红。她局促着,恨自己手里拿着托盘的时候遇到他。他一定以为自己难得来这种地方,像个没见过市面的女人。她自顾自的想着。盛桦倒是很大方。主动站了起来跟她打招呼。

  这次,她坐在了盛桦的旁边。

  到现在,都没有人对她的妆容和打扮赞美过一句。她叹着气,像个孩子得不到糖时的难过着。轮到她唱歌,她点得是王菲的《香奈儿》。这次连谈话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听她唱。歌也唱了,东西也吃饱了。虽然知道聚会一般都如此无聊,但她依然遗憾着。她喜欢的出场是艳压群芳似的,她喜欢成为话题被重视着。至于别的,都是和她无关的。她想用聚会逃离自己既定的生活样式,用很多很多羡慕和赞美填充,以供以后很长时间不断咀嚼,拿来自我安慰。但,没有得到。

  那些昔日颇不如她的女孩,多半也已经嫁人了,很多人孩子都有了。她们谈起自己的孩子时那骨子得意劲让杨眉浑身不舒服。她心里暗暗想,鱼与熊掌是不能兼得的。你们既然早早走入围城,嫁了男人,过着安稳而劳心费力的生活。你们的苍老是活该的,你们事业上的不如意也是活该。这种不如意应该无限放大,应该更明显。我没有男人也没有孩子,我有的只是自己的工作。如果你们企图用孩子搪塞你们的失败,用孩子延续你们的希望。那是作弊。

  她这样的在心里斥责着她们。当然一句都不能说出口。

  聚会延续到10点便结束了。大家庆幸这次能成功走过场而没有出意外。虽然谈不上满意,但至少也没见谁抱怨。

  (三)

  杨眉打车回自己的公寓。她觉得很累。那种累是沉重和不能倾诉的。

  她把头枕着车窗玻璃,车子在高架上飞驰的时候,玻璃有规律的上下震动着。也许就这样一次震动,一次突然的猛烈的震动,她死于意外了。这样想的时候,她有点残酷的快意和满足。为什么我得这样活着,每天穿着套装,戴着面具。我的热情呢,我的爱情呢?她这样问自己,头痛欲裂。

  司机一直通过后视镜观察她,她看他时,他就闪过目光。我是个有病的女人。我知道。她的声音很小。小的只有自己能听见。

  “送我去酒吧”

  “啊”

  她对司机重复着,“新天地也好,衡山路也好,哪里方便就去哪里”说完这句话,她靠在后座上舒了口气。不再打算多说一个字。

  (四)

  每个酒吧对一个有心事的人而言几乎是一样的。杨眉需要分贝,需要酒,而这两样任何一个酒吧都能提供给她。

  她是一个不算太老还有几分俗媚的女人,她还有点钱,男人,男人呢?男人都到哪里去了?酒精给了她勇气,现在她敢对一切人大声吼叫了。老板是头蠢猪,同事也都不是好东西。他们跟自己为难着。只是因为她是个女人。一个事业上略微得意的女人。所以她活该失去一切爱的可能。

  她回忆过去的时候像祥林嫂那样专注和固执的。我年轻的时候我美丽的时候,有大把的男人等着我追着我哄着我(虽然我现在也还是美丽的)。这样想的时候,她大声笑了起来。笑声不算很大,但刚好被刘涛听到。

  刘涛看着这个女人--也就是杨眉,她已经不是很年轻的女孩了,但看不出多大。上海女人都是没有年龄的。她谈不上让人惊艳,但让人看着说不出的舒服。而且她是脆弱的,压抑的。所以当一个老外纠缠半醉的杨眉时,刘涛给了他一拳头。

  末了,杨眉刘涛回了家。

  (五)

  等她醒的时候身上无一处不觉得疼痛,胃,四肢,头,喉咙。她楞楞地看着他,还没有完全适应身边多了个男人。大学毕业刚工作开始几年,还有男人会等她下班,那以后,性生活和约会一起被取消。她回味着昨晚种种,恍惚着,她是一个有身份地位的女人,而这个男人是不是会以此威胁她。这个问题想得一点兴致都让人提不起来。然后她又想,如果公司里的同事知道了熟人知道了又会如何。他们一定会在背后偷偷议论,指责她是个不检点的女人。但他们心里是羡慕的。她怕人家知道,也怕这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背对着他穿衣服时,他其实已经醒了。他跟她同样不知道什么收场什么结尾好。杨眉穿完衣服,转过身时,发现刘涛已经醒了。她对着他笑了笑,职业性的微笑,不温不火,如同对难缠的客户一样。也许从门口走出去,以后就谁也不认得谁了。

  两人彼此对视了一分钟,杨眉觉得自己要因为窒息死掉了。然后他们开始大笑。这一天是星期天,幸好不用上班,杨眉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做爱的时候又活了过来。她心里想,女人真的是离不开男人的。不管他是谁,不管他爱她也好不爱她也好,至少,他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可以为他去付出,可以去感知他。他是有温度的。

  无声无息,只剩下彼此身体的温度。

  (六)

  杨眉的逃离在24小时后结束。

  星期一早上当她又穿上套装,把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时,她变得无坚不摧。关于刘涛,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决定。工作依旧是她唯一的情人。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存着这样的念头,刘涛终究会厌倦她和离开她的。或者更可怕,他只是为了她的钱才接近她。男人永远不会喜欢象她这样年龄和社会阅历的女人,喜欢也只是喜欢,不会娶她。一个女人太强,容易让男人不安。

  中午接到妈妈的电话,妈妈很婉转的叫她今天去吃饭。所谓吃饭,就是他们安排好了的相亲。怕她嫁不出去似的。搁下电话,哭笑不得。几乎每个人都在催促她,提醒她。结婚!结婚!结婚!一千个一万个结婚,围着她,掐她的脖子。

  数不尽的电话传真以及需要签字的文件和合同,她的生命都要被磨光了。现在倒好,人人又开始敦促她向婚姻妥协。她也想嫁人,可是嫁谁去。连爱情都八字还没有一撇。也许婚姻是不需要爱情的。可是没有爱情的婚姻又是什么。

  “杨总,该开会了”秘书进来提醒她“哦,我马上就到”她深吸一口气。那么复杂的问题还是等会在研究。杨眉拿着资料离开办公室,生活拿着鞭子在后面抽着,什么时候可以停下来喘口气。

  杨眉的生活终究还是没有太多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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