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芸恋爱已有五年,但我们依然没有结婚。不是因为我们事业心强,也不是因为我们热爱自由的生活,而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钱。我们甚至为了工作,不得不分开在两个相距很远的城市生活,一年到头,也很难有几次见面的机会。
在她不在身边的日子,我喜欢通电子邮件,因为那样,我每周就能多收几封她的信。可是她却不喜欢,总爱手写一封封很长很长的信,然后去邮局贴上一张八毛钱的邮票,千里迢迢的寄到我这里。而我每次都要用去一整晚的时间看完她的长信,然后又花去一整天的时间给她回信。
她说,这样有她的理由。因为,她在给我写信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流泪,而那些泪水总会滴落在信纸上。在她的心里,那些让字迹化开的泪,就是对我的爱,对我的思念。所以,她要让我看到。
可是我也很爱她,也很想念她,在我给她写信的时候,心中也会有种难以承受的抑郁与伤感,只是,我却流不出泪来。所以,为了能让她也看到我对她的爱之深,每次写信的时候,我都会放一杯水在桌上,不是拿来喝的,而是不时的用手沾几滴,让它滴落在信纸上。
后来的某一天,我收到了她的信,那封信足足令我彻夜未眠。因为她在信中说,她知道我的信纸上沾的是水,而不是泪,因为她用舌尖浅尝,发觉是淡的。我从信中的字里行间看得出,她很伤心,或许还有几分生气。而我在那几天里都不知如何回信,也不知如何才能消除她的误会。
于是,无奈之下,我在一天下午,给她打了一通长途。跟她解释了很久,她才总算不生气了,还问我在这边是不是一切都好,让我注意身体。就在快要挂电话的时候,我听到她哭了,那一刻,我也不知怎么了,忍不住落下泪来。
记得那天,我的口袋里只剩下八块钱,我把它全都给了公用电话的老板,一共可以通话六分钟。所以,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声再见,老板就连忙把电话给挂了。我不解的望着他的时候,他还满脸堆笑的对我说:“嘿嘿,刚好五分五十九秒。”于是,我也只好悻悻的走了,那一刻,老板的那张脸在我眼中,感觉和旧社会的地主恶霸好像。
那天晚上,我也因为花光了身上最后的八块钱,所以回到住处,喝了两杯白开水就躺在床上睡了。虽然到了半夜,只听见肚子咕噜咕噜不停的响,而且还有种酸痛的感觉,但我觉得这还是值得的。
后来,在那年春节,芸来看我,虽然我们依然没有钱,但那个春节,我们却过得很快乐,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快乐。
春节后,芸回北方了,临走的那天,在候车室,她又哭了好久好久,不仅用光了所有的纸巾,就连我的肩膀也满是她的泪痕。
她回去以后,我们又开始了从前那样的生活。我也依然一如往昔的困窘。记得后来的某一天,我已经两个月没有赚到一分钱稿费了,我的口袋里只剩下最后一枚一块钱的硬币。那天下午,我带着写好的信和那最后的一块钱去到邮局,然而我却站在出售邮票的窗口边,犹豫了很久,望着手中被捏得银光闪亮的硬币,我想,那也许能买一块白面包,或是一杯牛奶什么的。就这样迟疑了很久,窗口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你有什么事?”“哦!一张邮票、一个信封。”在听到她的话之后,我百般依恋的将那枚硬币递进了窗口。
在拿到信封和邮票后,我依然站在那里,“对不起,您还有两毛钱没找给我。”“信封不要钱吗?”“哦!”我这才想起来,除了邮票,我还买了一个信封,那一刻,我忽然好渴望,共产主义要是能够早一点到来就好了。
一周后,我收到了她的信,另外还意外的收到了她寄来的钱,我知道,其实她和我一样,都是商业圈之外的人,她的经济也比我宽裕不了多少。于是,我又从中拿出一半,寄回给她。在她收到我寄回的钱之后,我们又通了一次长途,她在电话中说:“你傻啊!钱寄来寄去的,浪费寄费。”我告诉她:“你不用给我寄钱的,我这边赚的钱都够用了,你自己要多保重。”在我的话音之后,我听到从电话的那端传来她细微的低泣的声音。然后,我们互道了一声再见,便将电话轻轻的挂了。
就在那年秋天,她在后来的一封信中忽然告诉我,她得了肺癌,已是晚期,想见我最后一面。在看到她的信时,我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我只想能够马上见到她,但我口袋里的钱却连买一张车票也不够。无奈之下,我唯有将所有的家当都卖了,但那些原本就不值钱,所以,我不得不每晚在一些类似排挡的地方打零工。
半个月后,我终于赚到了足够买一张车票的钱,乘上北上的列车去了她的城市。然而,当我赶到她所住的医院时,她已于两天前去逝了,我们甚至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如今每每想起她,都会有种抑郁得想要落泪的感觉,但这仅仅只是因为思念,在我心中,我们的爱依然留着,她也没有离去,我们只是分开在两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依然维系着这份在这个经济时代廉价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