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眼就认出了仲青(化名),他远远地从街头走来,那时夕阳还留着最后一抹晚照。深蓝的围巾服帖地包裹着他的脖子,一头长发却执拗地和风对抗着,拂落肩头又冲上脸庞。他低着头走他的路,自顾自漫不经心,一任身边路人擦肩车来车往。
“遇见哲哲(化名)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这是仲青说的第一句话,他已经等不及坐到大厅再开始他的讲述了。仲青随意地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边说一边抢上半步帮我推开报社的玻璃门。我暗想这是个外表张扬,内心却彬彬有礼的人。
和仲青的谈话是艰难而失控的,他有典型的音乐思维,或跳跃、跌宕无法收束,或一马平川奔流而去,一切皆听凭他自己的理解而绝不考虑听者的感受和意见,后来我在梳理采访笔记时,面对着那些凌乱的字句,不由得想也许是因为音乐自由,音乐人亦然吧?
初遇见
我出生在武汉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从小就对音乐感兴趣,后来进了音乐学院,虽然那不过只是一座西北的二流大学。
从大学二年级开始,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凑合成了一支小小的乐队,在几次同城大学联谊演出里略微有了一点知名度后,我们一起到酒吧里赚钱了。那是一段挥金如土的岁月,不敢说什么纸醉金迷,但真的是颓废,好像有谁说过,爱上摇滚,就是爱上了颓废。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哲哲。
提到这天的情景,一直低沉着的仲青眼里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像黑夜里突然点起火把,那光亮反而叫人无所适从。
我在台上演出从来不看其他,只看吉他,它是我最亲密的朋友。那天晚上,中间休息的时候,我正在调音,一张纸条出现在我面前。我以为是侍应生过来递客人点歌的条子,但拿纸条的手指却是那样白皙,我抬起头,看见一个女子微倾着身子正注视着我,眼神里含着探究,我又低头去看纸条,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她的手指吸引过去,指尖微微透着天然的嫣红,我觉得心尖像被这双柔荑抚过一样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她就是哲哲。
“字条上说:我以前厌恶摇滚乐的乌烟瘴气,可是谢谢你今天让我领略了它的力与美……”仲青一字字念出,仿佛那字条现在就摆在他的眼前。
在一起
情人,这曾经是我最厌恶的字眼,可是我心甘情愿做了哲哲的情人,从最初认识她的那一天开始。哲哲大我3岁,是被人包养的“二奶”,包养她的是一个大老板。我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学生,所以在开始的大半年里,我只是做哲哲的地下情人。哲哲一如既往地来这间酒吧听歌,我却不再只看吉他。快收工的时候,哲哲就先离开,一个人开车去约会的地方,我再镇静地收拾行头,一踏出酒吧门口,我就一路狂奔到最近的街口拦的士。
“你不要因为哲哲是二奶就看不起她。”仲青很在意地强调着,显然他不愿任何人有任何损害哲哲形象的念头。仲青告诉我,哲哲出生在一个偏远的乡村,家里希望她能早点离开这穷地方。小时候的哲哲盼望自己能考出去,她成功了,可是到最后她也只是一个穷大学毕业生。哲哲选择了这条一步登天的“捷径”来改变她和她亲人的生活。
哲哲说她曾经也想过死心塌地地跟着这个男人,可是经年累月之后,哲哲明白她永远只能是那个人的“别墅”。
“哲哲说,在她认识我之前,她还是个穷人,一个表面富有、内心贫瘠的穷人!”仲青侧头看看我,解嘲地笑了:“我帮她脱贫了,我们之间有情有爱有音乐,尽管我没有钱,但我给了她另外一种富有,尽管对我而言,无法真正拥有哲哲是痛苦的,也是屈辱的,但那个时候我们相信有未来,因为,我那么年轻……”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感情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炽烈。在那个大老板不在的日子,哲哲带我去她的别墅,之后是天堂般的时光。我们都知道总有东窗事发的时候,但哲哲和我被这时光迷住了,相爱是那么美好,我们控制不住它了。
1999年,我大学毕业了,而哲哲也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简单地收拾了行装,跟着一穷二白的我来到另外一个不显眼的小城市。我不敢去酒吧重操旧业,因为担心遭到那个大老板的报复。带的钱没多久就花完了,我们住进了简陋的出租房,两个人一起打工赚钱。我一定要拼出一片属于自己天空,让哲哲在我的臂弯里享受她想要的一切。
“我是不是很天真?”仲青问我,眼睛里有泪光闪动。
她走了
“可惜,现实不让哲哲等到那个时候。”仲青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我没能兑现我的诺言,我的海誓山盟只能写在歌曲里。”
简陋的生活让哲哲越来越难以适应,她情绪越来越差,生活的压力比想像中更大。哲哲过惯了精致生活,6年的养尊处优使得身边的一切都和她格格不入,我知道她在很努力地承受现今的一切,在和我相依为命共渡难关,但我们犯了同样的一个错误,那就是我们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可是我们都低估了物质的力量。
我永远忘不了的是在很多个夜晚,我为哲哲抚弄我唯一的财产———一把珍贵的古典木吉他。用我自己的词跟曲倾诉我对她的爱和依恋,那把吉他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哲哲跑遍整座城市为我买到的,它是我最奢华的礼物,直到今天,我不再拥有哲哲,但依然拥有它。在和哲哲一起最艰难的日子,我曾想卖掉它,给哲哲换来她从前用惯了的高级化妆品、丝绸睡衣,可是哲哲不肯,哲哲说她以前也穷过苦过,没那么娇贵。
但我们长相厮守的梦幻却还是终结在了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上。
一天晚上,哲哲的例假不期而至,她的卫生巾已经用完了,她对次等货一直用得不习惯,这让哲哲觉得很烦。我说哲哲你别烦,我下楼给你买好点的。我走下楼,才发现身上的钱只够买那种劣等的。我垂头丧气地上楼,拿着那包卫生巾不敢看哲哲的眼睛。她走过来抱住我,我听见她低低的抽泣。我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打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哲哲,我要给你幸福!”
第二天中午,我下班回家,可是哲哲却不在了,只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别了,我的爱,别怪我,只是这生活磨折了我的灵魂……”纸上的笔迹洇开,我知道那是被哲哲眼泪打湿的缘故。窗外阳光明媚,可是我的眼前却一片漆黑。
“后来呢?你们再没有见面了?”我轻声问仲青。“她回来过,但是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我们还是没能够在一起。”仲青偏过头,一滴大大的泪珠滑了下来。
[记者手记] 幸福是自己选的
都市报记者马冀
我常常想,现在的我们有更快捷的交通和通讯方便我们联系,有专门的婚姻法保护我们的权利,有更包容的社会风气给我们一个宽松的恋爱环境,无论恋爱还是结婚,我们都理应比历史上任何一个年代的人享受到更大的便利,有情人不能在一起的事情总应该少一点。
但是很遗憾,哲哲和仲青却最终没能走到一起。究其原因,和外部环境无关,只在于过惯了奢华生活的哲哲再也不能够适应捉襟见肘的日常生活了,哪怕她对属于自己的爱情也充满期待。任何选择都是有得有失的,选择爱情虽然并不意味着要以贫穷为代价,但贫穷的确是检验爱情的试金石。从这个角度上讲,仲青无需太过悲伤。
哲哲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她觉得那是通往幸福的路,仲青同样也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相信会有一份更美好的爱情等着你。
做出了选择,就承担结果,是不是幸福,每个人自己心里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