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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至今也想不起来为什么从不轻易加QQ好友的她怎么就接受默然了,她只记得那是个早春的晚上,有丝丝未褪的寒意,她突然觉得很沮丧,是那种很颓靡而又没有由来的沮丧。于是,她挂上了那个很久没用的QQ,于是,默然来了,说,能认识你吗?
她很意外自己为什么没有象以往那样点击“拒绝”,或许是因为默然的名字,或许是因为窗外的雨,或许,根本就没有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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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然的第一句话就让她吃惊了,他说,你怀疑自己的存在吗?子衿盯着电脑屏幕诧异地说不出话来,有种想落泪的冲动。然后,他又说,子衿是你的真名?你好象在哭?子衿几乎要喊出来了,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啊?可是,她永远也喊不出来了,两年前的一次误诊,让她再也听不到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声音了。她绝望过,曾经,象个溺水的孩子一样狠狠地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可是,她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她并不仅仅只属于她自己啊。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起她那相依为命的母亲的脸,憔悴而又哀伤。是啊,父亲已经不在了,她有什么理由撇下她慈爱的母亲呢?
于是,她对默然说,我存在着,是因为我必须存在。默然敲过来一行字,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她知道是秦观的《浣溪沙》,也是她很喜欢的一句词,她笑了笑,在键盘上轻轻地敲着,但愿今夜的雨,没有遗忘这个缤纷的世界。
就这样,他们从宋词聊到了所谓的“身体写作”,从丝竹说到了交响,又从水墨丹青讲到了雕塑摄影,甚至,还从电影戏剧扯到了时尚服饰……默然说,我们认识很久了吗?子衿对着电脑屏幕微笑了一下,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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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是个很安静的女孩子,喜欢看忧伤美丽的文字,喜欢穿纯净蓝色的衣裳,喜欢喝新鲜榨取的橙汁。在认识默然之前,她很少上网,她不喜欢那些在网络里蒙混得分不清现实和梦想的人,不喜欢象他们那样周旋在对自己的不负责任里,不喜欢和他们说话。所以,她的QQ上至今没有一个朋友,直到默然的出现,她才开始留恋起了这张虚幻而又真实的网。
每天晚上7点,她准时上线,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总会遇到默然,总会很默契地聊到彼此都忘记了时间。子衿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当习惯演变成一种依赖的时候,我是该面对还是该消失呢?
而默然,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有一天晚上,他们明明在说着一个无关风月的话题,他突然敲过来11个数字,说,这是我的电话,给不给是我的事,记不记是你的事。子衿很意外,意外到让她觉得内心里有一种很温柔而又很疼痛的东西涌了出来。她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只存在于网络世界里的吗?
默然迟疑了一下,说,我怕弄丢了你。
4
子衿的笑容一天天多了起来。整整两年了,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她又嚷着让母亲陪她去荡秋千了。她太喜欢坐在秋千上的那种摇晃的感觉了,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在一瞬间里活动起来,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的小马和童话,想起了青涩时光里的情书和欢笑,想起了一切美好而又遥远的东西……
她甚至开始寄求职简历了。虽然,她自认为自己不是很漂亮,但是一张中文本科毕业的大学文凭,在如今身体略有残障的情况下,子衿想,找一份简单的工作应该还是可以的吧。于是,她的生活开始因为等待和期望而变得无比美好起来,她忍不住在QQ上对默然说,我要用我整个心灵来聆听这个世界的声音,它是多么美好啊。
默然其实很像他的名字,话不多,却总是能让子衿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有一次,子衿半天真半认真地说,我有时候觉得你离我好近,就象那些立在我书桌上的书一样,会静静地看着我;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离我好远,远到我的想象无法追及的地步,我不道你叫什么,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更不知道你到底在哪里……
默然说,我们见面好吗?他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网上认识了十四个月零七天。
不!子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不能让默然知道她根本就不能听到他的声音。
默然问为什么,她说,没有理由,就是最好的理由。
子衿记得,当她在键盘上敲下这句话时,她仿佛看到了春天的花在转眼之间纷纷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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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即将来临的时候,她的工作还是没有着落,她又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了。母亲很着急,以为女儿是不是害了春闺病了,于是就四处托人帮女儿物色男友。可是,因为子衿身体上的残障,那些大妈大婶们给她张罗来的一大群人里面,居然没有一个是身体健康正常的,这无疑象一把利剑,血淋淋地刺伤了子衿的自尊心!
她拿起镜子,端详着那个不是很漂亮、但还眉清目秀的自己,突然就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她最后一次在QQ上给默然留言说,我没有你所想象得那么好,我很卑微,我是一颗在风里飘摇的尘埃,我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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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子衿又回到了认识默然之前的那种状态里了,无所谓绝望也无所谓希望,她觉得自己象极了一只被囚禁在笼中的鸟,生命是存在的,却无法拥有它的意义和价值。
很久没有默然的消息了,她不敢去开她的QQ,她知道默然一定会给她留言,也一定会让她感动。可是,她终究是一个活在现实里的人啊,她无法想象自己站在默然的面前,是怎样的渺小而又绝望。
然而,她还是说服不了自己不要去想念默然,虽然,他只是一个存在于网络世界里虚幻的人,但是在恍惚的刹那间,默然的影象总是会出现在她最没有的防备的时候,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其实就在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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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终于轰轰烈烈地来了,蔷薇花开得象一幕幕缤纷的话剧,缭乱而又肆意。子衿极不喜欢这样的季节,她一直喜欢冬天,可以穿很厚的衣服,可以把一颗敏感而又脆弱的心包裹起来。所以,每一年的夏天,她都象一个惊恐的动物不知道把自己放在哪里好,没有人能了解那种无所是从的感觉是什么,是迷失。
有一天夜里,她突然从噩梦中醒来,她无法相信那仅仅是个梦而已。是的,她居然梦到默然了,躺在一片模糊的血泊之中,她记得在梦里,她的心很真实地抽痛了一下。
没有犹豫。子衿立刻打开了QQ,果然看见了默然的头像在频频闪动,他说,你消失了吗?我会一直等到你来告诉我这个答案。子衿颤抖着在键盘上飞快地打下了一行字,我在!我在!我在啊!
可是,默然的头像一直是灰色的,子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最后消失的不是她,而是默然。然而,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她突然看见默然来了,说,你这个折磨人的小东西,跑到哪儿去了?子衿狠狠地落下泪来,说,我在这里啊。
我想见你!默然说。
好,但不要后悔啊。子衿答应了。
8
两天以后,他们在杭州的西湖见面了。是子衿选的地方,她说她喜欢那里充满了传说和灵性的水。默然笑笑,说她是个固执而又可爱的女孩子。
那天,不是很闷热,有薄薄的阳光。是子衿先到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穿她那条心爱的蓝裙子,而选了一件简单但不乏味的无袖柠檬色背心,配了条洗得发白的修身牛仔裤,军绿的鞋和背包,还有直发和没有化妆的脸,这让她看起来有种被凝固的流浪感觉,明朗而不张扬,失意而不颓败。用默然后来的话说,真是恰到了好处。
而默然呢,当他从人群里一步步走过来的时候,子衿一下子就断定了那个穿着褐色上衣和蓝色牛仔裤的人就是默然,因为她喜欢那两种颜色穿在一个有感觉的男人身上,是的,那种混合了巧克力和泥土味道的褐色,象征着一种坚忍、温厚而又怀旧的情结,而属于牛仔裤的那种粗犷的蓝色,又刚好减轻了褐色的沉重感。默然后来笑言,幸好我穿对了衣服。
那天,默然见到子衿的时候,他们都笑了,好象认识了很久一样。然后,默然用不太熟练的手语对子衿说,你来了。子衿张了张口惊呆了不知如何是好,默然很怜爱地拍了拍子衿的肩,从包里拿出来一封信放在她手里说,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子衿很疑惑地拆开来,原来,是她曾经寄出去的一封求职信。
而在信上,刚好写了段和她在QQ个人说明里一样的简介:我叫子衿,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我不知道我是在寻找还是在迷失……
子衿抬起头来,用求证的目光看着默然。默然笑了笑,还是用他那很蹩脚的手语说,我收到你的求职信时,就有种直觉,那个在信里声称自己听不到声音的女孩,就是QQ上那个与我的心灵对话的你。至于我为什么那么执着,套用你的一句话,没有理由,就是最好的理由。
子衿笑了。她知道,从此,她要永远地迷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