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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一晃神,冬便开始肆虐。像《呼啸山庄》里的希斯克利夫那般压抑阴沉。冷风如刀刻入她的皮肤,病态的白晕染成大片大片的冰凉。连这座城市也开始瑟瑟发抖,寻不到一丝可耀人心的暖意。
十月伊始的时候,她开始频繁出入“古卡98号”,只因爱极了这里的Margarita。这是这个小城唯一一家有这种鸡尾酒的酒吧。调制它的是一个理着寸头的男人。他有着锋利的轮廓和冷峻的面容,目光深邃且手指纤长。
她时常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点燃一支davidoff。风和阳光同时从碎了一个角的窗户中漏进,相继叠在她的身上。冰蓝色的Margarita和翻了一半的《海子诗集》安静地匍匐在桌子上。她沉默地在烟圈中望着他调酒的手指。客并不少,大数是冲他的名气而来。而他总是那样沉稳,不愠不火的节奏和着酒吧内德彪西的曲子形成一道风景,在这个光影绵长的时节显得如此轻缓。
偶尔,她也会要一块黑森林,在心如止水的钢琴曲中品着甜得发腻的蛋糕。一坐,便是一整天。直到天空被浓重的黑色填满才推开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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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纷乱鼎沸,他的节奏却似乎永远不会顿滞。慵懒的神情爬上他的面孔,像十五世纪英国的公爵那般高贵优雅引人注目。“如果他真活在那个时代,定是全欧洲女人梦中的王子。”她如是想。
她一如既往地来,看他幽深的眼眸,看他纤长的手指,看他迷人的动作。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他也有意无意地朝她所在的方向看来。不见底的瞳孔在灯光的照射下呈现出幽蓝的色泽。
“美丽的小姐,介意我在这里落座么。”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具有摄人心魄的磁性。她一惊慌,端着的浅碟杯洒出了约三分之一的液体。侧头看见来人,原是苍白的面庞瞬间腾起了红云,摇了摇头作为回答。他扬起嘴角,一只手搂住她瘦削的肩膀,轻轻吻了一下裸露在外的优美锁骨。继而望着怀中那双有着终年不散的迷雾般朦胧隐约的眼睛。
“我注意你很久了,sweetheart。请你喝一杯,你不会拒绝吧。”他靠得如此近,呼出的气息扑打在她的面颊上。她的脸此时像朵燃烧正旺的玫瑰,连开口说话的气力也顿失。他端来一杯烈性的龙舌兰,随着他的步伐,盛在高脚杯中清澈透明的液体显得格外灵动。
毫不犹豫地从来人手中拿过它,轻抿了一小口,递给坐在身边的他。适才抿过的地方有一个好看的桃红色唇印,他照着那个地方啜下酒。就这样,酒杯在两人间循环往返。喝完最后一滴时,她有些许晕眩。空了的杯子残余着一丝浅显的色彩。他扶着微醉的她,耳语道:“去我家怎么样。”这次,她没有沉默,吐气如兰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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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住的房子有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直观地看到整个大海。白色的窗帷和外面彩色的霓虹形成强烈对比。他将她横抱进卧室,放在一张双人床上。洁白的床单存留着男性特有的气味。酒精的刺激下,荷尔蒙似乎分泌太过旺盛。褪去最后一层衣物后,他们开始疯狂地舞着最原始的律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游离在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之上,厚重的喘息声在这个狭隘的空间里此起彼伏。从深夜辗转到天明,等尽了日光泛白。
夜的雾霭正欲散去,筋疲力竭的她面色潮红,轻偎在他宽厚的胸膛上。酒红色的发丝垂下散落在双肩,浸湿在汗水中。暧昧的气息流转在房间中迟迟不离。他已入梦,可看起来却睡得极不安稳,似乎梦里有什么不快。她伸出冰凉的指尖触摸着他的脸,试图抚平皱在一起的眉。
晨光零零落落地从未拉紧的帘中钻向屋内。她半睁着迷醉的眼睛,看太阳如迟缓的老人慢慢越过地平线,彳亍渐进,最后,在空中定格,被密实的云层遮掩。
冬季很少能见到不染纤尘的云,多数是阴沉暗淡的影像。清冷的气流环在这个城市的每个地方,不放过一丝可能的虚空。嘈杂的人群和频繁驶过的车辆造就了快节奏生活,麻木且令人生厌。一切都是照预定的脚本出演,而无交集的两条平行线就那么突然地弯曲汇在同一点。
而她便轻信了那两条线再不会向不同方向延伸的弥天大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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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后,他们开始共眠一席。融合的生命被岁月拉展成长长的光年,凝滞成记忆的撕痕。
他从不对她说誓言,他们都是太过寂寞的人,所以更加明白誓言的吝啬性和虚无感。他们要的只是紧紧相拥的时候,能感受到彼此灵魂不留罅隙的细密贴合。
每次zuo爱,他似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海子的诗从他嘴中传出变成性感撩人的声线,激起她的一阵颤栗。她听着那抑扬顿挫的心跳声,纤细的胳膊攀附上他的颈,最大限度地回应着。她深知自己并非一个贪欲的女人,却不知为何如此沉迷于和这个男人纠缠。浓烈的爱像是只兽般昼夜潜伏。
有时,他们也只是静静地躺着。他最喜看她安静睡觉的模样,身体蜷缩成母腹内婴儿般无害的姿态,像失去安全感的孩子想要摒弃阴寒。他会将她冰冷的手足贴在自己的身体上,把温暖传递给身边的可人儿。而后,在夜色来袭之时,一起看夕阳挣扎着妄图不落的景象。浪声夹杂着大海的味道钻入鼻腔,有些腥,有些涩,但更多的是清新舒适。
起居生活与平常夫妻并无两样,他尽可能给她一切,却对爱缄口不谈。她总是望着他眉间写满的沧桑出神,许是他心里早已深埋下一个刀口,铸就成现在的草木皆兵,连爱也是小心翼翼。
她期待他正慢慢且艰难地爱上自己。却发现一切的努力只是徒劳无功。
“我要嫁给你。”她忽然在某一天的早晨这样对他说道。她要他,纵使不爱,也要留下他的风花雪月。而他只是皱眉,不发一语。她凭空生出的巨大勇气就在这样的沉默中耗尽。心中突然裂出一道百丈深的断崖,下面似有千万条蛇扭动着不安的躯体,一点一点地窜上来将她啃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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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没有任何预兆。昨夜还与她温存缠绵,今早醒来便独她一人,旁边的床位冰凉,看来已离开多时。
来不及穿衣服,她在屋中四处寻他的身影,却只找到一张字条。内容十分的简单,仅仅数字而已。“我走了,房子留给你。我不会回来了,不用找。”黑色的笔墨映在白色的纸张上显得那样刺眼。她身体里的某个地方生生地被剥离抽空,不见血,疼痛却穿肠蚀骨,沦肌浃髓。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心从她身体中掏出,狠劲撕扯,再强力地扔回胸腔。
她再次去了古卡98号,店里已是冷清不堪。新来的调酒师功夫不到家,没有像他那般修长的手指,更不会调制她所钟爱的Margarita。吧内的音乐换成了Timo Tolkki的《Are you the one》,单曲循环。她忽然意识到许是自己从未认真区分辨别,他本只是敷衍。
他是浪子,而且是聪明的浪子,懂得见好就收。怎可能把盛年系在一个人身上。她早该意识到的。却因忘了本心,堕入泥沼中,上下浮沉,起落无常。于是,那段时光失了真。
从那天起,她便一直不吃不喝,只是在阳台上一整盒一整盒地抽烟,直到被浓烈的烟雾呛得咳嗽不休方才停下点烟的手指。然后望着铅白色天空发呆,看霞光将落日绘影,不复存在。
面色从苍白変至蜡黄,鬇鬡的发干枯不堪。她开始觉得自己像朵乌黑的火焰,在开得最欢之时却看到了死亡。结局惨淡如扑火的飞蛾,挫骨扬灰不止,更且形神俱灭。
夜晚总会如期而至,她趴在床上嗅着他残余的气味,久久不能入寐。继而吃大剂量的安眠药,眼神涣散失焦。
留不住的人血液里有风。他便如此,与她深交灵魂后扬长而去。风过后从此不见,独留声。
她却听着留下的“声”折磨自我,无穷无尽。借以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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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人们在一栋白色公寓发现一具女性尸体。颜面肿胀呈现可怖的黑色。
该女尸周围遍布烟蒂。经鉴定为因抽烟不进食而导致休克,未得到及时抢救而死亡。
在床头找到一封信,据推测是该女子所写。里面只有一句话:你若成风,我定静待风化。
文:漠简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