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薇拉
我用一个无聊的问题骚扰过两个男人。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平说,我不许你那么说。
Hen说,会哭。
遇到Hen的时候,我已经是平的未婚妻。
其实,从我来到这世界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平的未婚妻了。听上去很可笑,娃娃亲这样古老而又略带封建色彩的事物竟然会出现在上海这样一个城市。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因为那是上一辈的决定,而我,打十八岁起,就在左手的食指上套了一个戒指。
当然,我和平都可以不接受这样的安排,毕竟我们的父母都是开明的人。这样的一个娃娃亲只是他们的希望或者说是玩笑。可是我和平都没有拒绝,这么多年我们已经很好的把彼此融入自己的生活,那么协调,那么完美。平说,这就叫天造地设。
有些记忆永远都会很清晰。
Hen在幽蓝的灯光下抱一把吉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他半侧着脸。挺直的鼻梁,浓得有些过分的眉毛,头发很随意地搭在脸上。在黑色框架后面的双目微微闭着,浓厚的声音在空气里飘荡。他在唱一首很老的歌,杜德伟的《STUCK ON YOU》。
从十二点开始他陆陆续续地唱,三点我离开酒吧。回到酒店后我打电话给魏,告诉他我在深圳遇到一个很出色的吉他手。而那时他的酒吧刚开张,正在招锣人才。
连续三天,我坐在固定的位置听他唱歌。然后我对他说,想不想去上海一家新开的酒吧干?
他显然并不十分信任我,只是对他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所以一个礼拜之后,我们一起回到了上海。
魏很满意Hen的表现,开给他不低的价钱。Hen的确出色,魏的酒吧很快地窜红,很多都是常客,Hen的歌声有口皆碑。
Hen是个寡言的人,我们交流得不多,可是这并不妨碍我们的关系。
他在酒吧工作的第一天,我去看他。唱完歌他坐到我身边,请我喝了一杯酒,对我说,我是他在这个城市里的第一个朋友。
我没有说话,递给他纸巾让他擦额头上的汗水。
然后,手机忽然响了。平说来接我,我就和Hen道别,在酒吧外面等平。
冬天的夜晚冻得厉害,我觉得自己有些心虚。我完全可以坐在暖烘烘的酒吧里等平,然后他进来找我带我出去。可是我没有,我在这刺骨的冷风里缩着脖子等他。
对Hen来说,我是他在这个城市里的第一个朋友。那么对我来说,Hen是什么?
琢磨这个问题的时候,平的车子开到了我的面前,于是我没有想下去。
湖面若是起了涟漪,怎么才能让它平静下来呢?
二十四岁生日的时候,平给我的礼物是一件婚纱。他甚至不需要我去给裁缝量尺寸。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竟痴了。站在平的身边,我俨然像他的妻。家,一个何其温暖的字眼,我似乎已经看见它在眼前晃动。
可是我的心不坚定。有一些液体般潮湿的物体在心底流淌,不激烈,但却忽视不了。
我忽然问平,平,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平一把把我楼进他的怀里,用难得的凶恶口气对我说,我不许你那么说。
怎么办呢?我问我自己。心里没有感动的滋味。
我把婚纱换下来,折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漂亮的大盒子里。
平说,你不挂起来吗?
我为什么要挂起来?
平很奇怪地看我,没有再说话。我又从镜子里很奇怪地看自己,也没有说话。
几天后,魏打电话给我,说酒吧开业一年纪念日,要搞个狂欢。
那天,午夜十二点,酒吧的气氛很热烈,每个人的笑容都是灿烂。Hen也笑了,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甚至迷人。我跟着笑,没有原因的。开心和笑容需要什么原因呢?不需要的。
因为我们开心,所以喝了很多酒。因为我们都喝了很多,所以十分容易酒后乱性。
因果定律真的很奇妙。
在Hen的体温边醒来,他还在睡。我拿起他的烟,望着天花板一口一口地抽。抽完第三支烟,他仍旧在熟睡中。我爬起来,穿上衣服,整理干净,然后离开了Hen的小屋。
走了很久的路,我依然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这算什么?于是,我又往回走。
折回那里的时候,Hen在吃泡面。他指指桌子上的打火机,那是我忘记拿的。
我坐在床边看他吃完东西,然后他开始整理乐器和一些乐谱。
我的舌头像打了结一样不知道如何转动。他呢,为什么不对我说些什么?
后来,还是我先开了口,虽然我的话很奇怪,甚至可以用无聊来形容。我问他,Hen,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Hen没有转过头来,他很专心的忙他手头的事,不经意地回答我,会哭。
然后,我就真的哭了。
我们经常都犯不大不小的错误,心甘情愿的,或者是无法避免的。
从医院里走出来,我摸自己平坦的小腹。一时间我还不敢相信,那里面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我回到家里,打了电话给平。我想,我应该先告诉平有关这一切。如果先告诉Hen,那就是对平的欺骗。有时候我的念头很奇怪,有些顺序我把它定得很死。
平回来了,我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我从柜子里拿出那个漂亮的大盒子,把褪下的戒指放在那上面,然后给平。没等他说任何的话,我发了疯似地往外跑。
没有直接去酒吧,我很害怕面对Hen。我要怎么对他说呢?说我爱他吗?说我有了他的孩子吗?可是这些话连我自己听来都觉得很荒谬。
一直到深夜,我才推开了酒吧的门。里面一切如常。
我走到我常坐的位置,却发现有一个姑娘早就坐在了那里。两根很粗的麻花辫,蓝底白花的绵质连衣裙,透着一股泥土的味道。这是这里所有的人都没有的清新。
Hen依然戴着他的黑色框架眼镜,可是那后面的一双眸子却微微睁开,朝我这个方向望来,一直未曾移开。我看到Hen的眼睛里从未有过的温柔,是给她的。
她是谁呢?是Hen家乡的爱人吗?Hen的家乡,Hen的过去是怎样的呢?我发现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叫他Hen,一直都是。
Hen唱完歌走过来。她用白色绣花的手帕给他拭去额头的汗水。我听到她唤他小志。
Hen很自然地介绍我们认识。我找了个借口把Hen拉出酒吧。
记得上次我在你家里问你的问题吗?
记得。
她如果问你这个问题,你也是这个回答?难道你的眼泪这么廉价?
不是。我不会允许她说那样的话。
我下意识地摸左手的食指,想到平曾经同样的回答。那个没能在我的心里留下痕迹的回答。
我不知道是谁先发现了水,可那绝对不是鱼,因为鱼根本意识不到在它身边的就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