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天气,真够热!
李玉浓眉连皱。从宫中出来后,硬是顶着快着火的太阳一路放马疾驰,不热才怪。身上是最简单的便服,据说“丝薄如蝉”,哼,这话真污辱了蝉。
一到避暑庄,大步流星。酷热难耐啊!好个苏虹天,说什么出来散心有益健体,根本是受罪!
身后,是一脸无辜的年轻男子,姓苏,名虹天,世袭定国侯。好心没好报啊!看前边那人恨不得一步跺一个坑的模样,便知道“避暑散心”的点子正被某人凌迟处死。
这避暑庄,本就是先大帅赐给李玉的,所以绝对轻车熟路。书房,书房!全庄最凉爽的地方便是书房“如玉阁”了,李玉自是毫不迟疑往那边走去。
大半年没到这边转悠,咦,瞧着怎么有点不对劲儿?
李玉越发沉了脸。记得庄里只长住了十几个清扫的奴仆,可这会一进庄门,便见到各处均有侍卫把守。而侍卫的服饰,也与寻常不同。什么时候军中有了新的制服?他这大帅居然不知?
“皇上驾到!”梅公公一路吆喝,一路额头冒汗。不过嘛,这汗倒不是热出来的,而是,自他一踏入庄门,见到守门的侍卫,便终于想起一件大事:三个月前,可不正是他梅公公因为宫中乱成一团,所以胡乱把和亲的大唐国孤石公主一行扔到这避暑庄吗?
自做主张也就罢了,反正当时先大帅驾崩,也没个拿主意的人。该死的是,这一扔之后,他便把事情给忘了。新大帅登基整整两个月,他他他竟没把这事奏报上去!
一失足啊,千古恨啊!私自占了大帅的地盘,他真是该当何罪!
总算来到“荷韵一方”,顾名思义,这里有一方荷塘。荷塘后面,便是“如玉阁”,一入院门,马上觉得丝丝凉意拂面,那一池的青碧,更教人心旷神怡。苏虹天从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摇头晃脑:“呵呵,苦尽甘来呀!”
“本帅的看法是,你的苦海无涯了。”李玉冷哼。
识时务者为俊杰。苏虹天向来以“俊杰”自居,这钉子是不会再主动碰了。暗自偷笑,东张西望。这一望,石破天惊:“奇怪!她们在干什么?”
只见--荷塘凉亭中,直愣愣站了三个年纪不大的丫头。当先一个左手提裙,右手拿着鱼杆一样的东西,袖子挽起,裙摆尽湿,脚底还扑哧扑哧有尾小鱼挣扎不休。后面两个目瞪口呆,像是受到什么惊吓。
看样子,在钓鱼?
本是无心注意周围,被苏虹天一惊一乍,李玉自然看到凉亭--好大胆的丫头!当这避暑庄是什么地方?主子不在,什么花样都出来了。停了步,目光一厉看向梅公公:“现在庄里谁在管事?即刻将三人驱逐,以示惩戒。”
扑通!
跪下的是梅公公。从亭中三人的服饰看来,她们并非庄中丫环,很有可能是孤石公主的侍女。唉!该来的总是会来,老天爷保佑我吧!大帅上恕罪!大帅恕罪!”
苏虹天大奇:“大帅又不是治你罪,公公急什么?”
“大帅恕罪!”冷汗不断,梅公公忍不住拿袖子抹了抹额头。大帅虽说才登基两月,却大刀阔斧整顿朝纲,才智过人,其威信比之先大帅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他眼皮底下出错,不是玩命吗?“三月前大唐国孤石公主与我藩和亲,先大帅驾崩,奴才斗胆,便将公主行仗安排在庄里暂住。后宫中事务繁杂,以至忘了启奏大帅。奴才疏忽,奴才该死!”
孤石公主?
没印象。李玉的浓眉稍展--当日藩镇与大唐国休战,所定条件中似乎有和亲一项。后来事态纷纭,也就没人再提起这事。想不到,那公主却早住在自己行宫了。
“先大帅既已驾崩,为什么不把公主送回大唐国?”开玩笑,当日答应和亲的是父帅,他可没兴趣接手。看这三个丫头的行为举止,想来她们主子也好不到哪去。既已有佳丽三千,干嘛要个教养不好的公主?
盯住凉亭,三个丫头已跪下行礼。本来心情就不好,再教这突发事件一搅,更是一肚子气。冷了脸:“梅公公,念你是先帅的老臣子,孤不治你罪,不过,日落之前,必须将所有闲杂人等送出避暑庄!”
这一说到“孤”,李玉心中一动,怎么是如此个称号,孤石,有点意思。不过,话说了出来,就不能再收回。
“闲杂人等”自然是指孤石公主一行。日落之前?这命令未免太不近人情,不过,自家性命最是重要。“奴才接旨。”梅公公可是一刻都不敢耽搁。
甩下身后一帮随从,阔步走入“如玉阁”。名为书房,实则无甚书册,必竟避暑庄难得有人光临。偌大一个房间,窗明,几净,书架上摆的多是玉器古玩,墙壁上挂的尽是名家字画,雅则雅矣,没书香就是。
书桌上除笔墨纸砚,还有数碟糕点。苏虹天毫不客气,每样都尝了,顺便推荐:“不错不错,可以可以。”
能这么不怕死地在他李玉面前自顾享用美食的人,放眼藩镇地面,相信也只有苏虹天一人了。同生,共死,两人的情谊,早超出“君臣”概念。三月前世泽王谋划纂位,朝中重臣大半被其牵制,如果不是定国侯一力护驾,只怕他这太子早就一命呜呼。再加上打一出生就开始算的二十四年交情,嘿,两人想不熟都难。
“感情朱侯爷把本帅骗到这里,就是为了吃点心?”李玉不冷不热。即位两个月来,藩镇内忧外患,他这新任大帅,可是拼了命地处理政务。别说是笙歌艳舞,偶尔能睡个好觉就是阿弥陀佛了。而苏虹天,哼哼,身为人臣,不但不跟着打点,反倒费尽心神要把他拉出来“避暑”。
今日杂事稍少,苏虹天终于如愿以偿。口中塞了糕点,颊上便鼓起个大包:“三哥,我还不是为你身体着想吗?我敢打赌,藩镇八任大帅,就你最卖力。”两人是表兄弟,私底下君君臣臣那一套是不管不顾的。
“本帅也敢打赌,藩镇中一十三个侯爵,就你最放肆。”与苏虹天斗嘴,算是两人间的保留节目。
“大帅过奖,微臣惴惴。”苏虹天一副“受之有愧”,结合脸上鼓起的大包,想不笑都难。
李玉果然笑了。精神一放松,便觉困意袭来,干脆闭目养神。
“三哥,你真的要把大唐国公主给赶回去?”苏虹天不甘寂寞,没话找话。
“哼。”冷哼,表示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那,大唐国的面子可当真扫地了。”苏虹天再接再励。
“嗯。”那又如何?
“三哥啊,藩镇政局不稳,你还想惹个外敌?”真怀疑他的三哥是不是昏头了。泽世王那一闹,等于打了场内战,一时间国力大减。回鹘国虽然有意与藩镇结盟,共同对付大唐国,但若得知有机可趁,难保他不会倒戈相向,反而联合大唐国。在这敏感的关头,任何一个动作可都是一发牵全身啊。
“哦。”李玉总算有了点反应。刚才热晕头,逞一时之快下了令,现在一想,果然不太妥当。“这么说,纳入后宫为妃?”
“那就看三哥意思了。如果这公主不是太难缠,随便封个妃,把带来的人马编入军中,不就万事大吉?”苏虹天笑的得意。
大丈夫志在万里,心思该放在如何夺得天下。如今局面是三国鼎立,必有一合,连年的征战,为的就是这个“合”。
谁合?谁被合?
在这问号之下,历代君王前赴后继。后宫纵有佳丽三千,也只是霸业之外偶尔休生养息之处。嫔妃的作用,一是取悦君王,二是延生后代。既如此,妃子是谁,根本无足轻重。
在苏虹天眼中,李玉--藩镇大帅,是千年一遇的“帝”才。只不过二十四岁,便做到手腕刚硬,目光深远,该赏该罚,绝不徇私。自登基以来,对内,一面查处朝内泽世王余党,一面招贤纳仕,迅速培养自己所需之人。并称兵在精不在多,停止再从民间征收壮丁,而是增加军中补给,加强操练。又减赋免税,鼓励农商发展,以增国力。对外,明显摆低姿态,不欲在短期内再起纷争。
类似的政策不计其数。李玉欲霸天下,反而先退出天下之争。
这等胸襟谋略,藩镇大帅前所未有。所以,先后败北。
“好,照你说的办。”李玉不愿再为这样的小事费神,速战速决:“传朕口谕,召见大唐国孤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