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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00年:永嘉南渡前西晋朝野的动荡与哀愁

作者:张东晓

公元300年秋,洛阳金谷园。

石径上的走廊上竟然已经有了落叶,那泛黄的落叶有的已经枯萎。

石崇皱眉,但高高举起的酒杯在空中短暂的停留了片刻还是慢慢的放回到了嘴边。

一声叹息!

绿珠还在跳舞——这金谷园中,只有她的美丽与舞姿没有改变。其他的一切都冷清了。邻近中秋,本应该是二十四友欢聚的日子,本该是赏读左思《三都赋》的日子,本该是潘安牵着杨容姬的手在园内散步的日子,但现在的金谷园就只有他和绿珠了。

石崇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绿珠一曲舞罢,款步来到石崇身边。他们刚要说些什么,却见有仆人惊慌失措的跑过来。

“是孙秀到了吧?”此刻的石崇倒是平静下来了,他环顾金谷园,不屑道:“既然他们喜欢这个园子,那就送给他们好了;既然他们喜欢我的脑袋,也送给他们好了!”

“将军,是我害了你!”绿珠泪水涟涟道:“我就先行一步,先去等你!”

绿珠说罢纵身跳下金谷楼。

再五百年,大才子杜牧来到绿珠坠楼处,感叹道:“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尤似坠楼人。”但这一切的繁华都在五百年前画上了句号。人世的五百年啊,那究竟是多少个春夏与秋冬?

(1)太康之治:天下无穷人的小康时代

公元266年2月8日,在司马懿去世后的十五年后,他的孙子司马炎在做足了“半推半就”的表演后终于坐上了皇帝的宝座。曹魏的大旗是时候扔到垃圾堆里了,他们司马家在经过约半个世纪的苦心经营后,终于成为了中原大地上的真正主人——代表着司马家荣耀的“晋”字旗帜开始绽放光芒。

此时蜀汉的刘禅正在安乐公的位置逍遥自在,西蜀与诸葛亮已经是很遥远的旧事了。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对吧?长江沿岸的东吴仍然是孙家的天下,而末帝孙皓对开心有着更深层次的理解——吴国所有大臣的女儿在出嫁前都必须先过他的面试。他看上的,自然就充实后宫了;他看不上的,才准许出嫁。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公元279年,司马炎正式出兵东吴,饮马长江。本该轰轰烈烈的长江大战,竟然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就以建业城破孙皓投降而匆匆收场。孙皓乖乖的去洛阳去做他的归命侯,或许闲暇之余还可以与刘禅切磋一番关于快乐的独特见解。

公元280年,司马炎统一中国,改元“太康”,就此开启了一段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大治时代。

中国的大治都离不开四个字“休养生息”,归根结底还是两个字“惠农”,说白了就是对老百姓好一点儿。九品中正制或者科举制能与平头老百姓有多少关系?司马炎、刘禅或者孙皓又与他们有多少关系?他们牵挂的始终是自己的土地与家园,给他们土地让他们能养活自己,让他们可以在家里享受几年太平,这就够了。

司马炎首先解决的是土地问题,他的“土地改革”政策现在仍然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司马炎将“占田制”与“赋税制”结合在一起实施,让农民合法拥有土地。根据此项规定,一个成年男子可占田70亩,但他只需按照50亩缴税,剩下的20亩就是他自己的了。于是在政策引导和刺激下,农民尤其是流民主动的去开垦荒田;朝廷又大兴水利,为农业恢复和生产提供便利。

司马炎又解决了劳动力问题。中原大地自古就是我国的天然粮仓,也是历代战争争夺的主战场。从汉末到三国,多年的战争让这片富饶的土地满目疮痍,劳动力严重不足。为了迅速恢复中原大地的生机和活力,西晋王朝是动了脑筋的。灭蜀之后,为号召蜀人到中原,朝廷承诺应召者由国家供给口粮两年,免除徭役20年;灭吴后,又规定吴国将吏北来者,免徭役10年,百工和百姓免徭役20年。

为进一步刺激农业生产,朝廷还颁布了类似于粮食“保护价”政策,设立“常平仓”——丰年按适当价格抛售布帛,收购粮食;荒年则按适当价格出售粮食,稳定粮价,维持人民的正常生活。同时,晋武帝一再责令郡县官吏,要“省徭务本”,打击投机倒把、囤积居奇。

司马炎的时代距现在已经一千五百多年了,但他的土地政策以及隐含的宏观调控经济思想,让我们不得不肃然起敬。政策的直接体现就是人口的迅速增加和社会经济的繁荣。史书记载,太康元年(公元280年),全国共有人口160余万;三年之后,就是公元283年,全国人口已经达到370余万。翻了一番啊!这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当时的社会更是“民和俗静,家给人足,牛马遍野,余粮委田”,出现了民生富庶、人民安居乐业、四海平一、天下康宁的升平景象。

于是在汉末三国战乱之后,在五胡乱华之前,中国历史上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天下无穷人”的小康时代。正是因为短暂才让世人无限向往,正是因为短暂司马炎才让后世膜拜。

司马光赞曰:“至于晋武独以天性矫而行之,可谓不世之贤君。”,此老实人语。

(2)贾后乱政:女权主义者的胜利与跋扈

 “貌丑而性妒”,这五字评语充分显示了史学家对于贾南风的态度。毕竟是一代皇后,说她妒忌也就算了,还说她丑,真是一棍子打死。

公元272年,贾南风被正式册立为太子妃。司马炎并不喜欢贾南风,但禁不住皇后杨艳的枕边风。对于太子司马衷他也不喜欢,但还拗不过杨艳。司马炎一代雄主,竟然拿皇后杨艳没有任何办法,这一点儿倒是与杨坚类似。

司马炎本是有机会废掉贾南风的。在他得知贾南风竟然加害怀有身孕的后宫妃子,就下了把贾南风囚禁金镛城的想法。但他的皇后杨芷(杨艳的堂妹,公元275年杨艳去世后力荐杨芷入宫为后)横插了一脚,这事竟然也作罢。司马炎一定想不到,他留下的这颗雷,在十五年后竟然把他的司马家炸的粉身碎骨。当然后悔的还有杨艳和杨芷,因为贾南风当权后第一个清算对象就是他们杨家。

公元290年,司马炎驾崩,司马衷继位。对于被后世称之为“晋惠帝”的帝位真不知道是何“惠”之有?难道仅因为“何不食肉糜”的千古之问?难道是因为他头上堪比呼伦贝尔的大草原?

南风无疑是位权术高手。为了对付把持朝政的杨骏(皇后杨芷的父亲),她私下与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等皇族成员结盟,可谓一拍即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公元291年,司马玮等人引兵杀入杨骏府中,诛杀杨骏及其三族。

十年之后,晋惠帝下诏曰:“舅氏失为臣之道,宗族毁灭,甥舅之情,甚伤我心。现以蓩亭侯杨超为奉朝请、骑都尉,以慰藉孝亲之情”。真实猫哭耗子的感觉!

诛杀杨骏一门后,贾南风开始独揽朝纲,飞扬跋扈,大肆诛杀司马皇族。公元291年,杨骏倒台不久,他先是联合司马亮打垮司马繇,然后又利用司马玮除掉司马亮,最后亲手解决司马玮。最后把目光瞄向了太子司马遹。

司马家族的这些不肖子孙竟然被一个小女子玩弄在手掌之中,一代权术大师司马懿要是泉下有知,还不得吐血三升?!

这位野心勃勃的女强人也显示了她作为政治家独有的政治格局——重用贤能,平稳朝政。出身庶族的张华(中国第一部博物学著作《博物志》就是他写的)、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以及裴秀的儿子裴頠等人纷纷出任要职,为维持司马炎政策的延续提供了保证。事实上从公元291年-公元300年,也就是贾南风把持西晋朝政的十年间,社会出现了“海内晏然”、“朝野宁静”的局面,所谓“太康之治”,贾南风也功不可没。

如果她安心辅助太子司马遹,那她的历史地位必将是与武则天、萧太后、孝庄太后一般的存在。可惜贾南风太贪婪了,贪婪的想方设法要除去太子,用她的侄子充当。

可是侄子哪有儿子疼自己?尽管这个儿子不是亲生的,但是有了他,你才是西晋王朝的太后。杀了她你就与司马家族再也没有关系!

三百年后,另一个女人也走向了贾南风的路子——把持朝政,杀害皇族——但是她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侄子不如儿子!所以她成为了一代女皇武则天,而贾南风却被史学家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葬送“太康之治”的刽子手!

(3)八王之乱:皇族的抗争与内讧

说起发生在公元291年-306年之间的,这段所谓的“八王之乱”有些甚是可笑!这八个司马家的王爷们,在和皇后贾南风争斗中,不仅没有联合,更是互相残杀,最终虽然除掉了贾南风,但也葬送了他们司马家的大好江山,成为五胡乱华的帮凶。

公元291年,楚王司马玮在贾南风所谓密诏下果断除掉汝南王司马亮,而一天之后他自己就被贾南风以矫诏罪名干掉。

这两位王爷的脑子似乎并不比司马衷好多少,都说兄弟同心齐力断金,他哥两个倒好,自杀残杀。但这只是开始——似乎司马家族的智商都被司马懿与司马炎用光了。

公元299年,贾南风以谋反罪废除太子司马遹;一年之后,在赵王司马伦等人煽风点火下,贾南风除掉太子。此时的贾南风似乎忘记了赵王司马伦也是司马家的,他怎么可能会真心实意的支持她呢?

太子司马遹被害一月之后,赵王司马伦就把贾南风最擅长的手段——矫诏用到她的身上。他借“谋害太子”一事引兵杀进宫中,屠尽贾氏一族,将贾南风囚禁在金镛城,随后以“金屑酒”将其毒杀。

司马伦更是不堪,在收拾了贾南风后,他就急不可耐的废掉司马衷,除掉张华等大臣,于公元310年自立为帝。他无疑走了步臭棋!司马衷再怎么不堪,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帝,名正言顺。你司马伦算什么呢?他当皇帝,谁服气?

司马伦刚坐上皇帝宝座,齐王司马冏就联合河间王司马颙、成都王司马颖联合讨伐司马伦。又是手足相残!杀人者人恒杀之,司马伦怎么杀贾南风的,司马冏就怎么杀他!

司马冏充分吸取了司马伦的教训,他迎回了司马衷,搞 “垂帘听政”,但也是整日吃喝玩乐,不理政事。

公元302年,河间王司马颙联合长沙王司马乂发兵洛阳,讨伐司马冏,所谓“清君侧”嘛!但河间王司马颙没有想到的是司马冏死后,朝政却落在了长沙王司马乂手中。这怎么行?为他人做嫁衣裳,这可不是司马家的风格。

公元303年,河间王司马颙联合成都王司马颖讨伐洛阳,还是“清君侧”。双方杀了个天翻地覆,死伤无数,但双方也元气大伤,两败俱伤!

公元304年,东海王司马越乘机抓了司马乂,并将他献给司马颙。

如果说前期司马伦等人是在反抗贾南风,那么后期的动乱完全就是司马家族内部的争斗。似乎司马炎死后,他们司马家就只会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了,真是让人费解。这种内耗将司马懿与司马炎甚至包括贾南风攒下的那点家底很快消耗殆尽。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的是他们为争夺权势竟然勾结外族!

公元304年,为除掉司马颙,司马越勾结鲜卑——鲜卑人更是杀进长安。

这开了个非常不好的头,也正是这个头,让鲜卑、羌羯等外族看到了入侵中原的机会,并最终导致了我大汉民族史上最悲惨的一段时期——五胡乱华!

公元306年,司马越护送司马衷到达洛阳,次年司马衷突然死去,他的弟弟司马炽继位,史称晋怀帝,司马越独揽大权,成了这场动乱的最终胜利者。

自永熙以来,十有一载,人不见德,惟戮是闻。公族构篡夺之祸,骨肉遭枭夷之刑,群王被囚槛之困,妃主有离绝之哀。历观前代,国家之祸,至亲之乱,未有今日之甚者也。

八王之乱,这场触目惊心的王室内部的大屠杀,彻底葬送了“太康之治”这段美好的小康时代。所谓胜利者,也许唯一让人欣慰的就是“五胡乱华”促进了民族融合,但那却是中国历史上最不堪回首的一段时期。

司马氏,罪不可赦!

(4)潘江陆海:读书人的选择与结局

公元300年前后的确是一个文人辈出的时代。在九品中正制逐渐瓦解之时,在科举取士制尚未形成之前,潘岳、陆机等人纷纷登上历史舞台,犹如纷扰夜空中璀璨的烟花。可惜烟花易冷,最终还是逃不过时代的炮灰的宿命。

潘岳,中国古代第一美男子,生于公元247年,卒于公元300年,才情令人惊叹,结局令人惋惜。

燕语踏帘钩,日虹屏中碧。潘令在河阳,无人死芳色。他在河阳光植桃花和缔造“浇花息讼”的美好,为历代传颂。

晨风凄以激冷,夕雪暠以掩路。他的《怀旧赋》感情饱满。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他的《悼亡诗》情真意切。

但“望尘而拜”的典故也让他追逐权势的另一面展露无遗。他先是投靠杨骏,后又拜倒在贾南风的石榴裙下,最终被司马伦诛杀三族!

陆机与陆云这兄弟两人也是那个时代文人的杰出代表。陆机的《平复帖》历代都享有盛誉。

二陆龙跃於江、汉,彦先风鸣於朝阳。张华的这句评价可谓中肯,对他们也是信任有加。公元289年,陆氏兄弟到洛阳拜见张华。经张华引荐,二人名声大振,所谓“二陆入洛,三张减价”。

陆机也是神人。杨骏弄权时他任祭酒,贾南风专政时他任太子洗马、著作郎,司马伦独揽超纲时他又摇身一变成为炙手可热的中书郎。这些朝政的风云变幻,对于陆机来说不仅不是劫难还是机会。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公元303年,奉司马颖之命,陆机率兵讨伐王司马乂。大军刚出征,军旗就被折断,实乃不祥之兆。果然河桥之战,陆机大败,二十万大军死伤殆尽。司马颖本就对陆机恃才傲物的作风有所不满,此次兵败,更是给足了他杀掉陆机的理由,于是他就下令牵秀抓了陆机。

机释戎服,著白帢,与秀相见,神色自若,谓秀曰:“自吴朝倾覆,吾兄弟宗族蒙国重恩,入侍帷幄,出剖符竹。成都命吾以重任,辞不获已。今日受诛,岂非命也!”因与颖笺,词甚凄恻。既而叹曰:“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

这位有着“太康之英”称号的大才子,在留给后世一句“华亭鹤唳”的感叹后,坦然赴死。这番感慨与李斯如出一辙,真是人死其言必善。他死后,他弟弟陆云和他的族人也未逃过劫难。

这个时代最杰出的一对读书人——潘安与陆机,最终都落得被诛三族的下场。若再加上同样被诛三族的张华,就跟让人惊诧了。

陆机在《君子行》曾写道:“天道夷且简,人道险而难……近火固宜热,履冰岂恶寒……近情苦自信,君子防未然。”

君子防未然,可他能防什么呢?皇族内讧,不仅葬送了“太康之治”的大好局面,更严重削弱了中央王朝的实力,让外族有机可乘,导致民不聊生。他们这帮孔门子弟,也是死的死逃的逃。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天下啊,谁的天下啊?!这终究不是读书人的天下。乱世不读书,才华招祸端啊。

自公元300年始,神州大地,胡马呼啸,沦落为匈奴人、鲜卑人、羌人、羯人、氐人的牧场,为生计北方居民纷纷南逃。到公元311年,匈奴人石勒攻破洛阳,“中州士女避乱江左者十六七”。这就是所谓的“永嘉南渡”——一场权贵阶层和读书人的“胜利”大逃亡。

(5)后记:短暂而伟大

公元266年-公元316年,西晋的历史只有五十年。这五十年中,它完成了统一,实现了小康,但朝政也如走马灯一般的变换。这一切都像极了隋朝——短暂而伟大。

其实五十年已经不算短了。美好的事物哪怕是一瞬间都是永恒,就像浇花息讼,就像鹤唳华亭;不美好的东西永远都让人厌恶,就像望尘而拜,就像八王之乱。

若是春天常在,又怎么得来“秋水共长天一色”,又怎么得来“独钓寒江雪”?

若没有永嘉南渡,或许“永和九年”的那场聚会,也就无迹可寻了。

怀念美好,但别放弃希望,是为记。

【作者简介】张东晓,男,河南省平舆县人,现定居于北京,热爱写作,文章散见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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