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万历外派矿监税使的行为,有人拿它跟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做比,因为矿监税使是从工商业下手,是因明末工商业迅速发展而应运而生的举措,而一条鞭法也是因为当时商品经济发展、货币流通加快而产生的。从经济角度看,似乎都是合着进步的节拍,但是从历史的角度来想,这是截然不同的。张居正的条鞭法是很温和的,他利用了生产逐渐商品化的规律,简单来说,无论是农还是工商,货币都要比实物更加方便,这样的改革虽然也会造成一定的颠覆,但是基本上是社会可以接受的,它本身的经济改革度不是非常大。
而万历的矿监税使可就不是这样了,他的尺度要大得多。有人说万历这样拿工商业开刀,是为了弥补明代税收的畸形,因为明代税收规定依然倚重农业,在工商业方面很欠缺,万历大哥正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才高瞻远瞩地准备把国家从倚靠农业的大坑中向工商业的光明方向引去,但是却受到了满朝尤其是东林党的猛烈抨击,只有宦官朋友不离不弃地陪伴着他在这条孤独高冷的路上走着,一个叫田口宏二郎的学者甚至说:“宦官们在征收各种税目时的态度,与其说是暴虐恣睢,不如说是作为官僚的负责努力。”我记得有一句话说,和众人想法步调一致的是普通人,比众人的想法晚一步的是蠢材,比众人想法早一步的是天才,但若比众人想法早两步,那就是神经病了。万历在明末就能用以税收的方式刺激,从倚重农业转到倚重工商业发展,开启我国近代化历程,不得不说是早了两步。而且居然还带领着一批“忧国忧民”、同样高瞻远瞩的宦官天才进行经济改革大业!呵呵,如果他不是穿越过去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一些经济学家为万历喊屈,说他的增收矿、税其实是总体商业税的增收,是有利于社会进步的,因为在商品经济发展、资本主义萌芽的明末,改倚农而重工商是大势所趋。这样所谓的重视工商的行动,在经济角度似乎是正常的,但是人类社会,人文环境,并不是像公式化一般单一。我有一位导师曾经大批过某经济学家“不懂历史”,因为他们在改革经济措施的时候,没有把人文和社会整体因素考虑在内,这也就是问什么历史学家大多对万历的矿监税使采反对意见了。事实上,作为一个长期怠政、连张居正改革都能说扔就扔的君主,这家伙真的不大可能有“增值商业税”这种意识,最多有一些朦胧的感觉,也是建立在因为工商业兴起、有利可图的不正当出发点上。
我可以试着为大家分析一下当时的史实,我们就知道他的矿监税使究竟是福音还是灾难了。明末是一个重要的转型时期,因为生产力高度发展,生产产品除了供给生活需要,还有结余可以作为商品来交易,这就是商品经济的发展。甚至在一些更发达的地方,出现了专门为生产商品而运作的部门,典型的就是东南苏浙一代的纺织业,明代着名小说系列“三言二拍”里就体现了这种部门,因为纺织技术纯熟,逐渐扩大规模,并雇用人员来为其生产,形成“机户出资,机工出力”的现象,这种雇佣关系和生产现象,就被定义为早期的“资本主义萌芽”。另外,因为航海业的进步,我国沿海一代也常有前来做生意的外国商人,有了外来的交易。因为这些变化,就连农村也不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古老状态了,相互交流变多,货币也在社会上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君子爱财的利益概念也更加盛行,商人不再是一个末等地位的少数人群,手工业、商业,跻身入行,这样的大势之下,就连皇帝也忍不住萌生几分对金钱的热情。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派出矿监税使,为他在这些新兴的矿业、工商行业开辟新大陆的。这样看来,蛮符合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需求的,我们的万历大哥还是很有远见卓识呢啊。
不过,万历应该不是穿越回去的,他脑海里不可能有资本主义发展的概念,他只是带着一点隐约的感觉,觉得民间这些变化应该是可以给他的财政收入做些贡献的,他也没敏感到用什么改革手段给他的庞大帝国脱胎换骨,不然就不会派一群宦官折腾百姓去了,这些只晓得捞金告密心理扭曲的宫奴,就更不可能是抱着社会转型的目的去做变法大计的。本是顺应时代潮流的举措,这样一来就变成了我们上文提到的人神共愤的景象了。不是说出发点还是很有远见的吗,这具体是怎么回事呢?如果这样不对,那应该怎样呢?
其实我们给大家展现的明末的新变化,仅仅是对比从前完全农业、工商比例极小的状态,有了很大发展,但是如果想做到以经济基础带动上层建筑转型,还差得很远很远。资本主义萌芽,顾名思义,所谓“萌芽”是多稚嫩的样子啊,商品经济虽然进步,但是并没有形成市场,没有集聚效应。明末的工商业发展比例十分不协调,基本只集中在东南,一些大城市才有,而且门类单一,规模有限,广大的内地农业还是占有相当大的比例。明代百姓的观念也只停留在传统封建意识上,虽然对商人的鄙夷不那么过分了,却依然保持着“士农工商”的古老记忆,就连因工商发家的富人,也会想方设法广置良田,尽早摆脱工商身份。我曾经接触过一个着名的历史课题,叫做“李约瑟难题”,大致就是疑问,为什么古代一直领先世界的中国没有率先走进近代化,这个问题的解释有一个很重要的点,令我印象十分深刻,就是外国人甚至说今天的中国人都很难想象,农业自然经济在中国古代的地位是多么顽固有力,而因这种自然经济创造的上层建筑,也同样难以撼动。可以想象明末的经济发展,有类似于资本主义近代化的变化,在强大的传统社会下是多么微不足道!而此时利用这样稚嫩的新型生产状态增加什么商业税,开始促进什么资本主义进步,无疑是天方夜谭。这个社会接受不了,发展压根没到那个水平,皇帝也没那么神话。不要用现代的眼光去思考当时的事情,我们需要还原给史实一个合适的历史背景,才能有权利给事件一个公允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