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东西,至少得具备三个东西,才配得上这么光鲜的词。首先,得有人嘲笑它。比如这个农民的理想。1.一个农民能有什么理想?有活干,干完活有饭吃,吃完饭有地方睡,睡醒之后有活干……这大概就可以概括一个农民的理想了。可有一个农民不这样想。干活的间隙,他坐在田陇间,望着天空的浮云,跟旁边的老乡聊天:“嗨,如果那天大家富贵了,不要忘记对方哈。”老乡笑了,“我们都在替人家种田,谈什么富贵呢?”在嘲笑声中,他长叹了一口气,“唉,麻雀哪里知道大雁的志向。”这个农民叫陈胜
2.
公元二世纪的中叶,由陈胜开端而奠基的大汉已经三百年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谁都知道有打碎的一天,但谁都不会想到,会摊到自己这一代。那时,一个叫董卓的汉子在西凉与羌人喝着浊酒撸着串。那时,在河北,天桥把戏的发源地,巨鹿人张角跟他的兄弟开了一个服务号:黄巾。开始穿着黄色马甲走街窜户,搞起加关注就送包治百病符水的活动。而在数百里外的涿州,一个脑袋很大,手很大,长得很萌的少年四十五度角看着天空。东南角的天空,生长着家里的一棵老桑树,郁郁葱葱,就像华盖一样,遮住了院子。“我感觉我将来会乘车出行,而车会有像这树冠般的车盖。”
大家知道,这个少年叫刘备。这个玩笑开大了,因为刘备同学就是一个苦哈哈啊,父亲虽然是储备干部(举孝廉),但没有撑到可以让儿子顶岗的年纪就光荣去逝,祖上据说是中山靖王,但除了这不靠谱的家谱,没有留点黄白之货。刘备同学没事就跟他妈织点草鞋跟草席上街卖。刘备同学的交通基本靠腿,平时打个伞都比较勉强,就更不用说车盖了。其实,刘备的祖宗刘邦也说过类似的话,那一年,刘邦到咸阳参会,在角落里见到了秦始皇的真颜,就此就被皇的气度折服,发出了“哇靠,做男人就要做这样的。”(嗟乎,大丈夫如此也)刘邦好坏也是一个乡干部(亭长),对秦始皇,他也就高山仰止一下。刘备是个未成年商贩,却已经理想大跃进了。这样搞法,难免被人嘲笑了。他的叔叔刘子敬不但嘲笑,还吓了一跳。“你不要乱讲,你想我们家团灭啊。”
3.
曹操写过一篇《我的理想》,又名《让县自明本志令》。他说,我的理想啊,原本不太高。如果做文官,我只想做一个市长,抓抓文化,抓抓市容,如果我离职的时候,有人说,这个人干得还不错,那我就满足了。如果做武官,我就做一个征西的将军,扫荡边境的贼寇,当然,不能像李广那么悲催,能封个侯就好了。等我死后,如果墓碑上写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那就是我的圆满。这样的理想中规中矩,如果早生几十年,也不是没可能。文治武功,这是太平盛世的理想。曹操没有赶上。那还能做些什么?曹操懂的,那一年,他死缠烂打,让着名人物杂志《月旦评》的主编许劭、许靖兄弟给了他十个字: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出来之后,曹操望着天边的乌云。这样的时代,怎么看也不像是治世的样子吧。好吧,如果乱世里一定会有奸雄,那为什么不是我呢?还有指望做奸雄的,这样的理想,让曹操被后人嘲笑了近二千年。
4.
那一年,秦始皇搞自助游,据说是破坏龙脉去了,声势搞得很大。一个围观群众说:别看他这么牛,我可取而代之。这个人叫项羽,他还说:剑,不过是杀一个人而已,我不想学,我要学,就学那可以杀万人的。在原子弹发明之前,这也算是宏图巨愿了。在士族南窜,东晋自保时,有一个叫祖逖的人敲着船逖。他说:如果我不能清荡中原,收复失地,就让我如这大江一样吧。南宋时,同样有一个人,没有理会朝廷的勾心斗角,他说,我好久没有喝酒了,我唯一的愿意,就是跟大家痛饮一番。不过,不在这里,不在这时,而在我们辽东的黄龙府里。是的,他是岳飞。明朝时,一个弱冠的读书人说,我啊,没有什么太伟大的理想,我只想像孔子一样做一个圣人就好了。据说,他的这番鸿愿遭来了父亲的拖鞋空袭。……所有的这些理想,如果说非要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当它们被说出口时,都无疑会引来怀疑跟嘲笑。是的,不被嘲讽的理想不能称为理想,也不值得奋斗。比如加一点工资、买一个房子、找一个女朋友、甚至中个彩票。这些不是理想,而是愿望。理想的第二个要素,是它需要供养。
5.
刘备是幸运的,除了有人嘲笑他之外,还有一个叫刘元起的叔父愿意资助他去读书。于是,他认识了老师卢植,同学公孙瓒。读完书,鬼混了两年,张角兄弟的会员招募工作接近尾声,线下活动进入到第二阶段:“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于是,刘备出山了。后面,他打过黄巾,当过小官,打过领导,当过逃犯,当然,更多的是换领导。他给公孙瓒打过工,也在曹操那里挂过单,给袁绍帮过闲,继承过陶谦的遗产,为刘表守过关卡。一生跌宕起伏,被吕布坑过,曹操吓过,袁术围过,最后被曹操追着屁股猛揍,不得不向孙权求援,玩起了三人行。但他挺过来了。
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始是他一个人在涿郡的招兵榜单外叹气。接着一个声音说:别叹气,我们一起做点大事吧。这个人是张飞。在酒店里,一个红面的大汉说:用我的枣下酒吧,我想跟你们一起聊聊。此后,在公孙瓒那里,刘备撞上了赵云,在徐州,他认识了麋竺,在卧龙岗的草庐里,他给了诸葛亮三个壁咚。公元221年,刘备撑开了车盖,实现了他的梦想。这一年,离他当年感叹大树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他用一生来实现这个被人嘲笑的梦想。
6.
曹操同样赌上了他的一生。他拿着宝刀杀进了董卓的卧室。他砍死了朋友吕伯奢一家,发现错杀之后,他惨笑道:没办法啊,我是要做奸雄的啊,只好让我来负这天下人了。曹操又掀翻了袁绍的桌子,杀向了董卓。他赤着脚跑出来迎接许攸,只为能够击败袁绍。他一边哄着汉献帝,一边吓唬天下的枭雄,还要留意所有能够一用的人,管他是流氓还是流氓。没办法啊,我要做奸雄的,英雄我要,奸人我也收。最终,三分天下他独大,他已经成雄了。孙权让他称帝,他嘿嘿嘿:不行啊,我是要做奸雄的,如果称了帝,那就是奸贼而不是奸雄了。
7.
每一个人的梦想都不同,但每个梦想的实现都是类似的,它需要时间与汗水的供给,它还需要朋友的帮助,甚至还需要你有一些幸运。没有得到这些供给的理想不能称为理想,只能称为痴想。这是理想的第二个要素。当然,不是每个人的理想都能实现。陈胜就失败了。
8.
当过农民之后,陈胜又做了包工头,在大泽乡的雨里,他振臂一呼。快播没有了,种子被王侯将相截流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一句话,就宣告了中国贵族时代的结束,就算魏晋的门阀,也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秦始皇刚码好的牌被他一把推倒重来。此后,他称了王,半年后,他被部下割下了脑袋。这不是一个好的结局,他心有不甘,他当然更愿意杀进咸阳,至少在阿房宫的宫殿里长啸,他想做一只大雁啊,去高空击风,去俯视天下。可才能的限制,让他只能偶尔冲上云霄,见一眼风轻云淡的蓝天,然后坠落,摔在尘土里。
是的,理想的最后一个要素,是你的才能能够匹配。但好消息是,才能是可以增长的,在大树下面的少年刘备也不知道他以后能忍能杀,能容能断。在《月旦评》的总编室,曹操也不敢肯定自己后面能够克制称帝的诱惑。更好的消息是,就算失败了,也不丢人啊。就像贾谊评价败者陈胜:陈胜这个人啊,他不过是小老百姓的儿子,租人家的田种,犯了事还要迁徒。他没有仲尼、墨翟的贤德,也不像陶朱、猗顿这两位土豪那么有钱。他不过是一个在小团队里打混混的人。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前途呢?可是啊,就是这样的人,凭借着数百之众,勇敢的冲向秦国,削木为兵,揭竿为旗,一时之间,天下云会响应,自带干粮前来共襄盛兴趣,豪杰顿起,最终把秦国整黄了。是啊,失败了不可耻,可耻的是理想不够让他人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