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有行军的规矩。古代有一句话叫“衔枚疾走”,说的就是行军时每个士兵嘴里要叼一根称作“枚”的竹棍,以免官兵交谈暴露目标。
但是,行军的时候连大小便都不允许,这样的要求就未免太苛刻了。“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撒尿”,人有三急,天王老子都管不了的。
在抗美援朝中,偏偏有个将军下了命令来管天王老子都管不了的事情。这个下令“今夜行军不许大小便”,比天王老子管得还宽的,就是志愿军三十八军一一二师师长杨大易。
三十八军能打,也的确有一些骄兵悍将,做出过些不合人理的事情。
听说打到后期战况缓和的时候,一次三十八军军长梁兴初有事回国,过鸭绿江铁桥的时候忘带了通行证被堵在了桥上。许是公务紧急,梁军长犯了错误却没有检讨的自觉,跳下吉普车,一边拿帽子扇风一边和颜悦色地告诉哨兵–叫你们排长问你们连长,要还不知道继续往上问,看有没有人知道我是谁的。
哨兵看这位骨骼清奇,不似凡品,忍不住动问:首长,您到底是谁啊?
梁大牙傲然道:“万岁军军长梁兴初!”
报号以“万岁军军长”自居,这份狂傲除了当团长就自称“老子天下第一团”的悍将杨俊生以外,解放军内尚未见第三人。
接到这个古怪的命令,包括医院院长,军报编辑,后勤处长等几名干部一时面面相觑,大感茫然–几位干部多是抗日时期就已经参军的,大家可算打老了仗,但“行军不许大小便”这样的命令都是闻所未闻。
来传令的战士有两个,一高一矮,都年轻得不像话。原因很简单,当时,四次战役打得不很顺畅,志愿军主力在向三八线后撤。三十八军作为绝对主力,担任了断后阻击的任务,已在后卫线上和“联合国军“苦斗多日。万岁军不愧是万岁军,在面对面的苦斗中顶住了号称世界攻击力最强的美军,为其他部队争取到了后撤的时间。然而,连续硬碰硬的战斗也让部队大量减员(因此第五次战役成了三十八军唯一缺席的大战)。杨大易身边的通信员大约也换过不知多少批了。
会不会弄错了?
高个子传令兵很不耐烦地说:那怎么会错?我亲耳听师长说的。
矮个子传令兵点点头:没错,敌人追得太紧,师部警卫兵力就一个营,师长说了,第一继续保持无线电静默,只收报不发报,第二今夜行军不许大小便。
两个人都听到的命令,看来是不会错了。理由看来是为了保密。
大小便会泄露军事机密?大家心里颇为疑惑。当然,军令如山,既然是命令,官大一级压死人,那就只有执行的份儿了。
问题是,师卫生院还有一大帮女兵和伤员,也是一夜不许大小便?!
医院院长是个三八式的“老”干部,在冀中打过游击的,虽然只有不到四十岁,因为做事细致,体贴下属,在军中绰号“老太太”。几个干部中属他级别高,大家都看着他。“老太太”从军多年,倒不会质疑命令,但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这命令从现在就开始执行吗?那到什么时候解除呢?
你等我回去问问。通信员打马而去。
不一会儿,通信员飞驰回来,道:师长说了,天黑以后开始执行,今天夜里情况比较危险,让大家多忍耐一下,互相帮助,克服困难,明天早上和三三五团会合以后,就没必要这样紧张了。
三三五团团长范天恩,是一一二师一员悍将,有他在身边,就算是李奇微亲自追来,杨大易也有跟他死磕一下的本钱。
话音刚落,干部们不再纠缠,掉头就往自己的单位跑–眼看天边只剩一抹红霞,现在不是讨论问题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得赶在太阳下山之前,争分夺秒让大家先“清仓”一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有那位编辑是文化人,习惯性地脑子多动了一下,隐约觉得这命令有点儿不对劲儿。直到好久之后他才恍然大悟,“让大家多忍耐一下”可以理解,但这个大小便问题如何“互相帮助,克服困难”呢?
命令被不折不扣地传达了,普通战士多半参军时间不长,虽然觉得这事儿有点儿古怪,但或许军中自古如此?大家忙着争分夺秒,起初倒也没谁顾得上多加琢磨。但是方便完了,终于有些老兵回味过来,忍不住向干部打听这命令是啥意思。
共军中有个规矩,--不能让当兵的觉得自己在打糊涂仗,军中的政治主官有一项重要任务,便是下达命令后“做通思想工作”。这一条在多次战争中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但,怎样向部队解释不许大小便的理由呢?
为了保守军事秘密……
那为啥大小便会暴露军事秘密呢?
“老太太”到底是打过游击的,经验丰富,琢磨来琢磨去终于被他琢磨出了道理。于是,院长大人给了大家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当年,冀中九分区有一支部队在敌后活动,左转右转就是甩不开清乡日军的追击。最后才明白,原来土八路和鬼子兜圈子,行军中一下令休息,大家立刻跑到路边方便,几十泡小便摆在路边,象路标一样成了日军追踪的重要线索。“所以,今夜行军不许大小便,就是这个道理。”院长斩钉截铁地总结。
战士们不再多问,几个干部却在心里嘀咕。这朝鲜和冀中地理环境差异极大,我军的装备也大为改善。找处悬崖朝下方便,不见得美国兵能发现,或者找片树林方便完了埋俩定向地雷,说不定还能有所斩获呢。
干部们交换意见,最后还是那位见多识广,有机会接触外军军事情报的编辑老哥说出了一个看法–听说美国人在研究一种通过红外线在夜间进行侦察的设备。现在周围冰天雪地,大小便的温度自然要高一些,美国人只要在飞机上安装这种设备,就能根据大家行军中留下的大小便判断出我们的行军路线来。
此言一出,众人只有“高,实在是高”的表情了。
就这样走了半夜,医院开始按照计划在路边休息,检看伤员情况。这时,杨大易师长带着警卫员从后面上来,正走过这片树林,便过来看望大家。
略作寒暄之后,看看伤员,杨师长问有没有什么困难。
“没什么困难,就是今夜行军不许大小便,所以不敢给伤员喝太多的水。”院长回答。
“嗯?”院长一愣,转头正看到师长身后那一高一矮两个通信员,“不是你们传来师部的命令吗?”
两个通信员毫不含糊:“师长,不是您出发前命令大家–今夜行军不许大小便吗?还说天黑开始执行。”
杨大易也是一愣,略一寻思,忽然憋不住地笑了出来:“错了,错了,你们两个小鬼啊……美国人跟得紧,我的命令是今夜行军不许打手电,关大小便什么事儿?”
这个奇异的命令自然立即被撤销。弄明白了原委,大家个个忍俊不禁,那两位聪明过头的院长和编辑,则在众人的目光下哭笑不得。
按理说,口头传达命令前要复述一遍,我问到的老兵讲这种传错令的事情可谓十分罕见。说起来,没经验的通信员和四川口音的师长,责任应该各有一半。
无论如何,及时纠正总是好的,否则第二天要是会合不上范天恩,那,是可能憋出人命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