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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西腾冲作战 惨烈松山战役为何没抓到日本俘虏?

张羽富,男,六十六岁,原国营陇川农场二分场场长,离休干部。张场长身材瘦弱,精神尚好,对于退下来没有意见,却经常感到寂寞。因此很高兴有人从省城大老远来同他聊聊往事,尤其是扯扯那些不好写进档案又始终让人耿耿于怀的历史旧账。

“我是贵州德江县人,家住乌江边上,地名叫中坝。我记得清楚,我是一九四三年阴历十二月初被抓的丁,家里人连音讯都不晓得就抓走了,一走四十几年。

“我分在第八军工兵营。工兵营是新组建的部队,由美国教官亲自训练,比步兵待遇好。不是运气好,是因为我念过两年私塾,识几个字。

“我们先在文山,后来开到云南驿演练。上课的都是美国人,并不凶,另外还有一班美国工兵专门示范操作。工兵学习的内容很多,比如架桥,主要是浮桥,埋雷排雷、爆破等等。后来又专门学习使用火焰喷射器。火焰喷射器是美国人发明的新式武器,威力很大,上面叫保密,后来打松山的时候就拉上去了。

“训练了两三个月,部队就奉命开上前线。五月端午那天,卫立煌长官在保山检阅第八军步、炮、工演习。我们站在队伍前面,看得清楚,卫长官是个矮胖子,留一撮黑胡子,穿呢军大衣,别短剑,威风得不得了。其实当兵的谁也不想打仗,谁也不愿意送死。

“一上前线,那种场面才叫惊心动魄。死人多得没法掩埋,到处都是尸体。主要是我们的弟兄,也有日本人。只好听凭日晒雨淋,炮轰弹炸,最后乌黑的尸水把山上的草都咬死了,几年后我路过那里,山上寸草不生。

“打大垭口的时候,李弥想出一个办法,从炮兵调来几门小钢炮(山炮),抵近地堡直射。这样起了一些作用。炮兵消灭不了的死角,就由我们工兵用火焰喷射器解决。

“我还记得,头次喷火那天是八月一日,下小雨,山上风大,刮得呼呼响。副班长和我准备行动。副班长姓潘,河南人,脸上有麻子,我们都管他叫麻皮。麻皮管喷火,我做助手,背燃料瓶。那时候的燃料瓶沉得很,二三十公斤一只,模样跟现在的泡沫灭火器差不多。

“头次上阵,心里直打鼓,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步兵当然没见过这种洋玩意儿,稀奇得很,那个连长当场讲好,干掉敌人堡垒由他请客。麻皮在湖北打过仗,是个老兵油子,左滚右爬很快就进入喷火位置。我紧随其后,硬着头皮往前爬,总算运气好,没有被子弹打中。

“等步兵的机枪把敌人火力吸引开去,麻皮就接上燃料管开始瞄准。敌人地堡在三十多米外,从我们演练的效果看,应该万无一失。哪知道麻皮刚刚扣动扳机就出事了,只听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乱滚。原来他只注意喷火角度,忽视了风向。一阵山风将喷出的近千度高温刮回来,当场就把他的眼睛烧瞎了。

“我幸好躲在他身后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否则也不能幸免。

“但是麻皮射出的那股火却没有失效,鬼子的地堡立刻就冒出许多浓烟来。我听见敌人在地堡里哇哇乱叫,有几个没烧死的钻出地堡逃命,马上就被我们的机枪打倒了。后来步兵兄弟冲上来,把阵地往山上又推进一步。从此以后,我们每个人都懂得了选择风向的道理,但是麻皮的下场却很惨,听说在后方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就失踪了。

“火焰喷射器在肃清松山外围暗堡和据点的战斗中发挥了很大作用。一般在三四十公尺以内,瞄准了必定有效。日本人的确非常顽固,往往地堡上层烧坍了,下层继续往外打枪,直到烧死或者把地堡彻底炸坍为止,总之没有人投降。后来一直打到松山主峰,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还是没有捉到一个日本俘虏。再后来,李弥下了命令,活捉一个日本俘虏赏金一千元。听说抓到几个伤兵。

松山主峰叫子高地,山头只有一两亩地大小,四周有十几个高高低低的小山包相连,互相依托。日本人在子高地修了个顶大的地堡,听说足足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一二十米深,坦克能够开进开出。四周山包上则全是小地堡,堡与堡之间有掩蔽交通壕相通,形成严密的交叉火力网。敌人地堡之坚固,美国飞机天天轰炸,把山头削低了几公尺,也没法消灭它。对于这样的工事,别说步兵没法接近它,即使接近了也只会白白增加伤亡。听说荣三团曾经摸上去两个连,结果全都丢在了山上。

“我们把战壕一直掘到离子高地还有两百米远的地方,就再也没法前进了。因为最后这段山坡特别陡,至少有五六十度,连打枪都得仰起头。我们在这个地方蹲了半个多月,什么办法都想尽了,还是毫无进展。阵地前面白白丢了几百具中国兵的尸体,那些尸体你枕我,我压你,个个头朝敌人,没一个孬种,那场面才叫壮烈哩。现在回想起来,咱们的士兵真正是浴血奋战哪。

“八月,听说北面腾冲和西边龙陵都打得很凶,尤其是龙陵,第二军、七十一军打进去三次都被敌人反扑出来。因为松山好比一把大铁锁,从怒江西岸牢牢封锁了滇缅公路,卡住了中国军队的脖子,所以不砸开这把锁,龙陵前线就没法长久坚持,迟早得崩溃。后来蒋介石急了,在重庆下了一道命令,限第八军九月一日前拿下松山。还是美国顾问给李弥出个主意,建议从松山下面挖地道通到子高地,然后用最新式的美国炸药将地堡炸掉。李弥采纳了建议,这就是后来有名的松山大爆破。

“地道从八月四日开始施工,由我们工兵营负责挖掘,美国顾问亲自测量计算。为了不让敌人察觉,炮兵天天朝我们头顶上打炮,步兵照样出击迷惑敌人。我们从阵地最前沿开始掘起,先平行地掘一个直洞,通到子高地下面。我们分成四班,白天黑夜地干,大约掘了十来天,美国佬爬进洞来一段一段地量了,说声OK,我们的人就分成两队,一左一右,竖着往上掘。对了,就这样,呈个Y字形。打洞当然辛苦极了,不过想想阵亡的弟兄,想想敌人就要飞上天去,咬咬牙也就干下去了。

“这次只掘了几天,顾问说,好了,已经到了敌人脚底下。大家一听都很紧张,就开始挖出两个药室,分别都有一个房间大小。听侦察兵说敌人好像有了察觉,也在从上面挖反击地道。于是大家赶紧往洞里搬运炸药,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敌人抢了先,前功尽弃。

“炸药都是美国货,铁箱子,每箱二十五公斤。我记得左药室填了一百二十箱,右边填了一百六十箱。光是往洞里搬这些铁家伙就花了一天一夜。

“八月二十日早上,天气突然晴开了,好像老天有意要让大家开开眼界。一清早,太阳从怒江东岸升起来,把松山子高地照得通红。炮兵照例先打一通炮弹,步兵又佯攻一阵,目的是把更多的敌人吸引到子高地,使爆破取得最大的效果。大约九点钟吧,所有的部队都撤下大垭口,李弥下令起爆。那天卫立煌、宋希濂、何绍周都早早地过了江,还有几个美国将军和高级顾问也在掩蔽部观看。

工兵营长亲自摇动起爆器。我看见他的手有些抖,猛吸几口烟,然后扔掉烟头,狠狠摇动那架电话机改装的起爆装置。开始似乎没有动静,过了几秒钟,大地颤动一下,接着又颤动几下,有点像地震,掩蔽部的木头支架嘎吱嘎吱晃动起来。同时,我看见子高地有一股浓浓的烟柱蹿起来,越来越高,烟柱头上也有一顶帽子,很像后来电影上放的原子弹爆炸。烟柱足足有一两百公尺高吧,停留在半空中,久久不散。声音传过来时,却不及想象的大,没有飞机扔炸弹震耳,闷响,有点像远方云层里打雷。

“我们都顾不得隐蔽,站起来欢呼,想象敌人都被血淋淋地炸飞到空中,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说来也真是邪乎,山上的敌人果然都炸蒙了,直到荣三团的步兵不费一枪一弹冲上子高地,周围那些地堡的敌人才又拼命打起枪来。

“子高地我上去看过,炸药的效果并没有最初计算的那样大。松山主峰只炸出两个漏斗样的大坑,都有几十公尺宽,几十公尺深。听说至少有七八十个日本兵被埋在坑里,还有十几个炸成碎片,只有四个震昏的做了俘虏,耳朵鼻孔都在流血,不知后来救活了没有。说来有意思,我们搞的这次爆破,不知怎么被当地老百姓编成一个故事流传开来,说是日本人在松山修了一座秘密军火库,藏有大批飞机、坦克、枪炮、汽车,还有许多金银财宝。日本人眼看要完蛋,就将松山炸坍埋起来。这个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许多人就信以为真。五七年大炼钢铁,几百里外想发财的人都拎着锄头上松山去挖财宝,但是谁也没有找到过军火库的影子。

“子高地以后的战斗我没有参加,主要是步兵扩大战果。那些日本人眼看大势已去,拼命反扑,想把子高地重新夺回来。到了九月一日,松山还是没有最后拿下来,滇缅公路也没法通车。蒋介石火了,下了一道死命令,限第八军在‘九一八’国耻日前必须拿下松山,否则军长副军长按军法从事。李弥急红了眼,抓一顶钢盔扣在头上,亲自带特务营上了松山主峰阵地。九月六日那天我看见他从主峰上被人扶下来,眼眶充血,胡子拉楂,呢军服变成碎片,打一双赤足,身上两处负伤,人已经走了形。

松山战役好像就是李弥从主峰上下来的第二天结束的。那天夜里枪声响得特别凶,还有许多爆炸声。听说日本人手榴弹打光了,就扛起迫击炮弹往石头上砸。后来打到中午,枪声才渐渐稀了。大概下午四五点钟,山上传来消息,说胜利了。我看得清清楚楚,李弥坐在指挥部外面一块石头上,参谋跑上前向他报告,他没动,仍然僵直地戳在石头上,接着眼泪一下子就滚出来……

松山打下来,竟没有捉到日本俘虏。只有几个做饭的缅甸人,还有七八个妓女,听说都是朝鲜人。中国兵好奇得很,都围了妓女看,评头论足,心里不知什么滋味。那些女人都穿黄军装,有胖的,也有瘦的,却并不害羞。军部派人把她们押过江送走了。听说日本兵打仗勇敢就奖励跟女人睡觉,从前听老兵讲,不相信,说是瞎吹牛。打那次亲眼见了才信。啧啧,日本人真他妈的……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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