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中,我在志愿军150师后勤处当战士,随部队驻在南平郡。任务是打扫战场--寻觅、掩埋烈士遗体,真可谓是执行特殊任务的“特种部队”。我领到一套捡尸工具:一个铁皮带柄勺子,一个铁齿抓耙。这两种工具作撮、刨碎尸、断肢用。还领到一套全系橡皮制品的防毒服及面具:帽子、口罩、手套、鞋袜。从头到脚封闭得严严实实,以防中毒。
穿戴上这身打扮,带着工具以班为单位在朝鲜老乡(向导)带领下到曾经打过仗的地方满山遍野地去找。每个班还配有一名法医随同,以验证人体26块大骨。我们经常在山头、水边,坑道、河沟、树枝上、茅草堆里、荆棘丛中找到血乎乎的支离破碎的躯体,叫人目不忍睹。
各个参战部队都有这样的规矩:不管是志愿军或朝鲜人民军凡在某地与敌人打过仗,战后都要清点人数,看牺牲了哪些战士,是怎样牺牲的。活着的战士都有责任在自己所在的排、班、组清点登记上报,并且尽量认准,弄清他们的名字,再查对标在他们衣帽里的姓名、年龄、血型、部队番号、班排等名称。然后用刺刀从树上削下一块树皮或钉上一块牌子,写上姓名、番号、连、排、班置放或插于尸体旁,等待后面的捡尸队来处理。为了使捡尸队分辨敌、我、友,往往也把敌尸,友军尸体标上记号。例如:“这是美军士兵”,“这是人民军XXX”的字样。
我们按照牌子、树皮到处去找。找来一具完整的尸体就用一块白布裹住放进事先钉好的木板箱里,盖上盖,四周用铁丝捆紧,抬到停在公路上的汽车里,待装满一汽车,便由专门拉尸的司机拉到一座叫“铁血山”的烈士陵园里(说是陵园,实为一座大荒山)掩埋,那里有专门负责的战士。
有时我们找到的尸体很不完整,炸断的四肢连着皮不是挂在树上就是掉进山谷中或别的什么地方。像这样肢体分裂的,我们尽量找到,看还缺少什么部位,再由法医鉴定,是否有26块大骨。只要基本完整就包好放进木箱里。
我们在捡尸中,常常是一边寻觅,一边流泪:为那些年轻战士的英勇行为而骄傲,也为他们死得悲壮而哀伤。有很多战士死后还保留着各种拼搏姿势:手里还握着手榴弹,刺刀还插在敌人胸膛,卡敌人脖子的,咬敌人耳朵的,抠敌人生殖器的……那种拼尽全力肉搏置敌于死地的姿态令人敬佩。我记得很真切:有一个战士,年纪十七八岁,个子小,把一个大块头敌兵压在下面,双脚跪按在敌兵的腹部,双手卡住敌兵的喉管。他头发蓬乱,眼睛似乎还闪着愤怒的光,军衣的纽扣全部脱落,军衣背部撕破处粘满了血浆,全身可见明显的滚打痕迹。这说明他原先是被大块头敌兵按在下面而后翻过身来骑在敌兵的身上的。正当他与敌兵扭打在一起取胜时,冷不防被背后增援的另一敌兵猛捅一刺刀而牺牲的。然而,刺他的敌兵也没逃脱性命,他刺刀甩在一旁,也死在这个战士的身上,形成了3具尸体叠压的形态。
有时我们在陡峭的山崖上找,找来的尸体装入箱里很重,须得3-5个战士一起抬下山。如果上下通公路,一抬下山就可以装车,如果不通公路,就得直抬到通公路的地方。朝鲜的山多江多,时而爬山,时而涉水。一般4个战士抬一箱,挂挂扯扯地极不好走,途中还要躲飞机,防特务,一直抬到通公路处堆放好,待汽车来装运。如果太黑了,堆得很多,汽车拉不赢,特务是要来破坏的,放炸药爆破。有时装了车在公路上行驶,特务也来拦截。因此,每台车上都派机枪手押送。
执行这个任务的艰苦性不亚于直接与敌人接火。一次战斗后,我们不可能马上跟在后面去捡收尸体,往往都是过了很长时间。即便时间短,也在5-7天中,过了这些天,尸体也腐烂发臭。那种臭、腥、酸等各种难闻的味道直冲鼻腔,令人恶心作呕。但我们想到他们的死我们的生,也全然不顾这些,反而越发觉得必须收捡好战友的尸骸,使他们安息九泉。
我们一天到晚不停地找觅,一个班十多个战士,一天可找上百个遗体不等。我在这“特种部队”执行三个月的捡尸任务,人平共找回数百名烈士遗体,他们都安卧在“铁血山”烈士陵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