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表姐娜娜,长我四岁,从小就是美人坯子。她身上总有一袭甜甜的香味儿,老让我想起带着水珠儿的苹果、嫩绿的柳芽儿、五月的熏风。我曾经从家里的面霜罐子里,狠狠地挖了一大块郁美净,统统抹在自己的小脸蛋儿上,却依然不能制造出相同的芬芳。郁闷的我只好托着腮帮子发呆,幻想着什么时候能和表姐一样,有似水的眼波,玫瑰般的唇色,细细的腰身,幽幽的甜香,以及男孩子们欲语还休的目光。
我妈妈身上也是香香的。炒菜时的油烟,公共汽车的尾气,马路上扬起的尘土,全都无法遮盖她的香味。而在最黑暗的深夜里,只要能闻到这缕母亲香,我就会像一个躺在摇篮中的小小婴孩,恬然入眠。记得小时候,每天放学回家,我先把米淘干净,青菜择好,再给妈妈倒上一大杯热茶,然后就搬着小桌子、小椅子,在院子里一边做作业,一边等她。不一会儿,听得大门轻响,妈妈回来了,带着她特有的暖香,温柔地拥住我,好像一朵软软的云彩。
我那已经去世的姥姥,也是一位遍体生香的女人。在我的记忆中,她的头发总是纹丝不乱,干净的衣衫上一个褶儿也找不到。夏天的衣服,当天穿当天就得洗。姥姥从来不用洗衣机和洗衣粉,她把衣服搁在搓板上,细细地打上一层肥皂,一寸寸地搓,片刻间,洗衣盆里就荡漾起雪白的浪花。姥姥身上,总是有一股清冽的皂香,混合着阳光干爽的味道。这香味,穿越了时光隧道与生死界限,永远留在我心底。
我小舅舅的女儿,五岁了,老是静静地呆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里。据说她出生的时候被产钳夹坏了脑部,因此和别的小朋友有点儿不一样。可是我却非常喜欢她,喜欢她毫无杂质的一双明眸,喜欢她那令人心碎的沉默。幸好,她并不抗拒我。有一天我领她出去逛街,过人行天桥的时候,怕她摔倒,就把她抱了起来。那条天桥实在是长,五岁的孩子也不算轻,直累得我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她本来一动不动地趴在我肩膀上,突然间转头在我颊上亲了一口,她说:“姐姐,你好香。”
我站在天桥上,怔怔地流下泪来。从来都是我亲吻她的额头和脸庞,她总是无动于衷地沉默着,我有时候会怀疑,也许我的爱怜,永远得不到她明确的回应。没成想,在这样一个平常的日子,我一下子就拥有了这个孩子的信赖和喜爱,连同那梦寐以求的女人香。
我想,将来她长大成人,我已经人到中年,体态臃肿,衣履灰暗。但愿她闲来无事,能够想起我身上的女人香,并且觉得,温煦如人间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