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越的信是打印出来的,每一页的字号都不一样,大大小小地排在一起,有15页之多。读她来信的时候,外面正骄阳似火--我突然觉得,那赤裸裸的骄阳正如她此刻火火的情怀,略带不安地跳动着。我不知道该怎样评价她的这份情感,不管怎么说,她出轨了,至少在精神上是如此,这也正是她不能释怀的原因。她始终被理性所左右,但又不甘心舍弃;她说自己一腔似水的柔情需要寄托,但她又终究难逃自责……
一个意犹未尽的开始
在开始我的故事之前,我想先说一下我自己。我今年不到40岁,是一家颇具规模的公司的负责人。我一直是《情感倾诉热线》这个栏目的忠实读者,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是一个倾诉者。我讨厌把自己赤裸裸地放在大众眼里,让别人来评头论足。我曾经认为所有的倾诉者都是矫情的,那些故事虽然让我感动,但有时我也为他们不齿,我觉得人应该有能力处理自己的事情,至少在做了之后应该有能力和勇气去承担或面对。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一如我现在,人有时的确需要一个出口、一个情绪的出口--当我们和我们所做的事情无法面对自己的时候。
可能是本质和性格的双重原因吧,我自问这些年来一直走得堂堂正正。我有个让人羡慕的家庭,老公对我好得让人嫉妒。或许是上天嫉妒幸福的人吧,也或许是“天将降大任”于我,让我承担了本该由我们两个人承担的一切(因为老公突然得了一种病,怕累怕气又特别需要钱)。从前老公特别宠我,甚至纵容着我不很过格的胡作非为;但现在我只能变得坚强、能干、容忍、无私。老公现在特别依赖我,以我的金钱为支柱,靠我的精神来支撑,并以我的一切为主导。不过,这也许只是我的想法,因为老公也是一个非常坚强非常优秀的男人。我从来没有想过去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我怕因我的背叛使他失去做男人的尊严--我不是在立什么“贞洁牌坊”,我是一个敢爱敢恨、敢作敢为的女人,我的爱也绝不取决于爱情以外的任何东西。只是我代表着一个公司、一个企业,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影响到公司的形象,更不想因我的不端影响到家庭和子女的颜面。我不是一个漂亮到怎样的女人,但我的身边总会有形形色色的男人,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来骚扰我,我不拒绝和他们交朋友,但是也绝不会越雷池半步。我想这世界上的许多男人都只想沾沾腥而已,也许正是这种人为的距离感,更让他们想入非非吧;对于许多男人或真或假的关心,我都敬而远之,我不想自己受伤害……
所以对于我来说,金木的出现纯粹是个意外。也可能我们是同姓吧,我对他格外亲切。他是我的客户,却是他自己的企业的代表,他来长春的时候,总是我亲自负责合作项目的一切有关事宜,包括接待、谈判、善后工作。从接待到谈判,令我对他刮目相看。他对谈判很在行,让你最终不得不退让一步。他不像别的客户,只要招待好了就有可能成功,金木是个做事非常认真的人,又很有原则。刚开始我们进行得并不是很顺利,合作得也并不愉快,合同是勉强签了,但我内心并没有以往签下合同那种胜利的感觉,相反很郁闷、很压抑。
直到在送行的那顿晚餐上,我们才谈了些工作以外的话题,并且很愉快,也让我们对彼此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才感觉比较投缘了。刚到机场送完他,看着他进了安检,我还没有开车离开,就接到了他的一个短信:“这是一次意味深长的见面,这是一个意犹未尽的开始,这是一场回味悠长的别离……”结果,真的像他说的,这是一个意犹未尽的开始……
一次灵魂出逃的远行
那条信息也从此拉开了我们之间短信交往的序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一直靠短信交流,当然,有时也通电话。渐渐地,我们之间最初的那种客套和拘谨少了,彼此间更多了些友善和随意。我们甚至慢慢变得像老朋友一样,很多时候也会相互开一些不温不火、不伤情不碍面的玩笑了。记不清有一次聊天的时候怎么就聊到了泰山,我便很随意地说了句,有机会一定要去爬泰山。不想这句原本无心的话就记在了他心里。
或许是命运对我们有意的考验吧,有一次,我们竟同时从各自所在的城市出发,到外地出差。虽然我们去的并不是同一个地方,但两个城市离得很近。由于事情并不像预想的那么顺利,我可能要在那里多耽搁几天。那天早上我正在宾馆闷着,金木突然打进电话来,我说我正琢磨着应该去哪儿逛一逛,他说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当时不知怎么着我就莫名其妙地说,我要是去自杀呢?我以为他会像许多男人那样,说可以陪我去自杀,但金木没有,他笑着说“干吗老兄,天不是很蓝吗?再说你也不是这样的女人啊”。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但内心却由衷地感动--他是那么了解我,而且他居然叫我“老兄”,这样一来就消除了我们之间的性别界线(起码是心理上的),让我觉得格外亲切。我很欣赏金木的这一点,他绝不会去说一件没边的事情,也绝不会轻易许下一个无法兑现的诺言,做不到的或者根本不可能的事,他绝对不说,而在这一点上我们很相像。
不知怎么,我一时竟有点走神。我想到我们俩曾经的一段对话,那是一个关于女人与“狼”的话题。记得当时我说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狼吃掉,二是与狼共舞。金木却边开车边摇头说:“还有第三种可能,与狼共享一片蓝天,相安无事。”我说那怎么可能,“你不是吗?”他总是这样睿智,尔后浅浅地一笑,眯一下眼睛,再微微点一下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和表情,是让人难以忘怀的那种……突然听见他在话筒那头大喝一声:“喂,溜号啦!”好可怕,他的电话居然像长着眼睛。他让我等一下,说他要查一下列车时刻表。我问为什么,他说要来跟我“会师”的话需要计算一下时间和行程,并考虑一下要不要自己开车。听他这么认真,我突然觉得很抱歉,原本我以为他可能只是返程时会路过我这里,可以顺便来看我一下,谁知其实跟我恰好是反方向。他提醒我说:“你不是一直想要爬泰山吗?这次我就陪你去爬泰山!”我说算了,没必要就为我爬一次泰山费这样的周折,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他马上质疑我:“老兄,我们还能年轻几回?”还没容我再多考虑,他已经用十分笃定的口吻又补了一句:“就这么定了,我明早到!”
我很奇怪那晚我居然睡得那么沉,第二天一早还没睁眼便听到了敲门声。我拉开门才意识到,我应该先清理一下自己,于是赶紧钻进洗手间。等我出来时,见他正在清理我乱飞的衣物,很自然的样子,没有一点拘谨。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句:“没想到你来这么早,没来得及,平时不这样的。”他笑了,那笑很纯真、很宽厚,充满疼爱的包容与善解人意。我就站在一旁看着他,把一件件衣物叠好、摆放好,他的神态是那么细心和从容,不禁让我深深地感动--原来男人一样可以做得很好。
再看看他准备好的东西,我更感动了。吃的、喝的、背包、鞋子、休闲衫,甚至湿巾面巾口香糖都备齐了。而且那包、鞋子、背心都是我喜欢的,跟我的裤子还能搭配成套……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我真的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细腻的男人,我觉得他是那么了解我,就像我了解自己一样。我还穿着睡衣,便请他先回避一下,我还没有和家人以外的男人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他很绅士地走向洗手间,说正好想洗个脸。我换好了衣服去敲门喊他出来,他出来后就径直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用一种极尽温柔的眼神深深地望着我。一瞬间,我被那无法抗拒的温柔撞击着,我慌乱极了,不敢回应他那灼热的目光--我想站起来走开,却发现已经被他环在了臂膀中央,无处可逃了……我流泪了,有些不知所措--一直以来压抑的情感和坚强的意念,全都在瞬间崩溃了……
一场如梦似幻的别离
我们就像一对亲密的爱人,牵着手来到了泰山脚下。望着高耸的山脊和葱郁的树海,望着无尽的蔚蓝天空,呼吸着新鲜空气,似乎突然间知道了自己一直想要的是什么。争名夺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商场中的摸爬滚打,这些让我一直都不开心,这些也一直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在蓝天碧水和大山中,和自己相爱的人一起享受阳光,享受大自然的爱抚,然后什么都不去想--简单而快乐,这种生活真好!
当我们终于忘情地拥吻的时候,那一刻我甚至想,什么世俗道德、什么名誉权力、什么眼光谴责,都统统滚开吧,今天我活着,并且开心,让那些束缚我的东西都随风而逝吧!
然而,我的所谓洒脱和快乐是那么短暂。在山上歇脚的时候,金木要买件价格高得离谱的外套给我御寒,卖货的女人讨好地说,你看你爱人多疼你啊!我突然惊醒了--我们这算什么,我又算是什么呢?于是我带着对自己的怨怒抛下金木向上爬去,他拿着外套在后面追我,“你怎么了,你不开心了吗?你管人家怎么说呢……”我的心突然悲凉起来,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忘记家庭和道德呢?难道我真的变成了一个不检点的女人了吗?
终于,我们历尽千辛万苦爬上了南天门。它离我们要迎接日出的地方,只剩下20多分钟的路程了。我们租了大衣坐在石阶上,心情都很不平静。我们终于爬上了泰山,穿越了18盘;我们终于暂时遗忘了城市的声浪,抛弃了人间的蜚短流长,但是我并不快乐,我的心并不安稳。在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金木就坐在我身边,为我发来这样一条信息:“让我们以泰山为证,18盘为盟,共享真情的日出吧!”我再次流了泪,不只是因为感动,更因为我不知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会不会有一个灿烂的黎明……
看完日出,莫名地,我的心越来越沉重了。一路上,他一直紧紧地拉住我,用一些甜蜜的举动来传递他心中的依恋与不舍。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要离别?手握得再紧,离别的时候也总要松开;再多的亲吻、再多的拥抱又能如何?带着这样的情绪,对他的热情我开始刻意地抗拒和冷淡起来,弄得他挺难堪……因为第二天他还有个重要的谈判,把我送回宾馆,金木说他要走了,我没有挽留也没有相送。共度的这一天一夜似乎已历经了一生一世,我不敢面对这样的离别,甚至连宾馆的门都没有出。我只想静静地躺在床上,整理一下自己纷乱的思绪。这时接到金木发来的短信,是徐志摩的那首《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的心陡然跌入了谷底,但我随即又自嘲地笑了,我笑自己太傻,好吧,这样也好,或许这样的相聚本来就该不留痕迹……不知道是登山的劳累还是心思的疲惫,我觉得很累很累,于是早早关了电话,昏沉沉地睡了。第二天早上睁开眼,还久久地沉在一种梦境般的凄然中回不过神来。懒懒地开机,不想短信竟几乎在开机的瞬间就进来了,是金木!“我现在已在千里之外,可眼前总是飘逸着你,所有这一切要用一生去品味,那不曾有过的激情与心心相悦--只是太想你!曾经想要遗忘,不是无所谓,是没办法;现在终于知道自己做不到……”突然之间泪流满面!我马上给他回了信息:“在这个难忘的城市里,我遗失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如果你拾到,请妥为保管……”
我也要离开那个城市了。临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有人向我问路,我突然有了一种流浪的感觉--那不是我的城市,那个城市甚至不是我停留的港湾。突然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曾经有一个瞬间,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来过;甚至不能确定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后来我给金木打了个电话,我说真的要走的时候,突然觉得离开了那里,就会离他很远;金木笑着安慰我说,离别只是为再见准备激情……
真的像他说的这样吗?我问自己,但是没有答案。回程的飞机腾空而起,我的心又茫然起来--真的要把这场别离在思念中延续成下一次的重逢吗?抑或就让这一切如一朵云,在空中随风飘散?
金越在最后一页补充说,刚回来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得那么深,但是现在,她每天都沉在一种噬骨的思念里,那思念就像泥潭一样,牢牢地抓住她的双脚,叫她无处可逃;她说她也不敢去看先生的眼睛,她觉得那双眼睛就像一池清澈的湖水,能够照得见她出逃的灵魂……
突然记起刚刚读过的一则小文,文章讲述了作者16岁那年的一段经历:有一次在湖里游泳的时候,他以为可以很轻松游到哥哥和朋友正在划着的木筏上。当他感觉到疲乏的时候,才意识到木筏的距离实际上比他认为的要远得多,他已无力游到木筏那里;回头看看湖岸,湖岸的距离也很远。他绝望地以为,自己注定只能沉到湖底了,可是就在他决定了放弃而沉向湖底的时候,却突然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双脚触到了湖底。他直起身站在湖中央,才发现原来湖水只没过肩膀--有时,只要自己不放任沉沦,你会发现或许你陷得并没有那么深;只要自己能够站起来,便可以一步步走出危情的湖心。所以,带着你的心一起回家吧,就像你从未远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