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晏凌羊
1:
豌豆小姐说自己是个乖乖女。
从小，她就用儒家提倡的那一套来要求自己，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要“仁义礼智信”、要“温良恭俭让”，要“忠孝勇恭廉”。生活中，她或许会有些小缺点，但品行上立得住的。
在旁人眼里，像她这样一个乖乖女，收获一份不错的婚姻、成为一般人羡慕的对象，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工作顺利、婚姻甜蜜时，她也常常自得地想：“那是我应该得到的啊，因为我人品端正、努力上进，好好做人、做事，这是老天给我的回报。”
年轻的时候，我们的确很容易把一切所得都视为理所当然。直到命运给我们来一拳重击，很多人才反应过来：“原来命运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出其不意地耍你一把流氓啊。”
和山楂先生相识之前，豌豆小姐有过一段恋情，分手的原因是男友劈腿。发现真相后，她痛骂了对方一顿，摔了电话，从他世界里消失了。她想，以后找老公，说啥都不能找个喜欢玩暧昧的。
一年后，她遇到了山楂先生。山楂先生礼貌得体、能说会道，原生家庭富裕和睦，是她一直在找的“菜”。就连介绍人都觉得豌豆小姐和山楂先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豌豆小姐性格偏内向、身材娇小，需要找个长得高高壮壮、开朗外向的；豌豆小姐家庭条件一般，需要找个经济条件好点的，而山楂先生也需要找个学历高一点的、工作稳定一点的老婆。两个人起初的结合，正应了那句话：“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恋爱时，豌豆小姐还是留了点小心思，常常验证山楂先生说的话、做的事是否和时间、地点、逻辑对上号，当然，她用的是不着痕迹的方式。山楂先生诚恳的表现让豌豆小姐感到很欣慰。
谈恋爱时，两个人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中间不乏几乎所有情侣都会经历的鸡零狗碎的矛盾、分分合合，但每一次闹分手，都让两个人更坚定了要和对方在一起的心。
终于，两个人开始谈婚论嫁，双方父母基本同意。
豌豆小姐的母亲因为山楂先生在离本地车程两小时的另外一个城市上班，婚后只能跟自己的女儿两地分居，所以对这门亲事颇有微词，但她终究拗不过豌豆小姐的坚持，同意了。
豌豆小姐和山楂先生开始装修房子，筹备婚礼，急切而又满心欢喜地期盼着未来。是啊，爱情、房子、车子、事业，他们样样不缺，样样过得去，如果未来两个人肯一起并肩奋斗，一定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2:
婚后，很多现实问题就来了。
结婚时，豌豆小姐的父母送给她一辆车，豌豆小姐转手就把车送给山楂先生开了。为此，豌豆小姐的妈妈感到愤愤不平，豌豆小姐自己倒觉得没有什么，既然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谁更需要这辆车就谁来开。
那时，豌豆小姐在外企工作，她希望自己在工作上也能有所进步，所以每天都很拼。有时候，一天繁忙的工作下来，她坐公交车回家，都累得能在公交车上睡着，坐过站了都不知道。
每个周末，豌豆小姐都期盼着山楂先生回家来与她共度周末，山楂先生也很想念她，每周五一下班就马不停蹄往市区赶。
尴尬的是，每个周末跟着山楂先生回来的，还有他的父母。对此，豌豆小姐无话可说，公婆来儿子儿媳家天经地义，她一个做媳妇的，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为了家庭和谐，豌豆小姐尽力做好一个媳妇的本分。公婆来了，她买菜、做饭、刷碗、陪看电视、逛街。她内心里很盼望能和一周不见的老公单独待一会，可公婆在，她和山楂先生都不敢关卧室门，怕老人家敏感，说媳妇不待见他们。
山楂先生知道自己的父母看不得他对老婆太好，所以当着父母面他也不敢跟豌豆小姐有太过亲密的行为。
公婆每周都跟着儿子来这个小家里住。每个周五，豌豆小姐都拎着一大塑料袋的肉菜瓜果、挤六点半的公交回家做饭，每次一开家门，就看到山楂先生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豌豆小姐回到家，就进厨房洗菜做饭、招呼大家吃饭。吃完饭以后，山楂先生和公婆继续看电视、喝茶、聊天，豌豆小姐则负责在厨房收拾残局。
久而久之，豌豆小姐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就是一个外人……不，确切地说，比外人都不如，她只是一个保姆，还是免费的。
这种日子过久了，豌豆小姐心里也觉得憋屈，她多次找山楂先生诉说委屈。山楂先生开始时安抚她，后来没办法了，就象征性地在她做家务时帮把手。
豌豆小姐有时候工作很忙，不能及时回到家给老公、公婆做饭，就会被公婆指责说她不顾家。
后来，公婆来得越来越频繁，来了之后就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检查卫生，还要求豌豆小姐立即整改。豌豆小姐在墙上贴了几张卡通画，公公看到，大发雷霆，因为买这套房子他当时是掏了钱的。
公婆何以如此呢？豌豆小姐是这么分析的：公公年轻时发迹，赚了不少钱，在家里处于绝对强势的地位。婆婆呢？特别不舍得“用自己”，能有地方蹭饭的话，绝不会自己动手做。
某个周四，山楂先生的爷爷过生日，山楂先生要求她到场祝贺。豌豆小姐觉得很为难，因为周四有上级领导来单位检查，领导之前就跟豌豆小姐打过招呼说这天没有特别紧急的情况不许请假。
豌豆小姐向山楂先生说明了情况，但他很不高兴，说她是大孙子媳妇，必须得给点面子早点到场。豌豆小姐犹豫了一下，后来还是坐班车赶到了山楂先生所在的城市。
她火急火燎赶到寿宴现场，却发现婆家很多亲戚根本没来，那一刻，豌豆小姐非常不悦，但她还是忍了。
大概是受传统观念的影响，那时候的她觉得一个女人还是得有个幸福的家庭，才不枉来世上走一遭。如果家庭和事业产生冲突，她毫不犹豫把家庭放在前面。
在以后的生活中，豌豆小姐发现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
某次，她升职换岗，原单位领导为她设了“践行宴”，她死活推脱不掉，只好赴宴。而当时，她和山楂先生已经说好了要去公婆家吃晚饭。
她让山楂先生跟公婆解释一下，说她第二天早上必定回去见公婆。结果第二天，小两口刚到公婆家，就被公公一顿骂，说他们俩是“不孝顺的东西”。公公说什么，豌豆小姐不怎么在意，但看到山楂先生都不敢跟他父亲辩驳一下，顿时心灰意冷。
那以后，公公的封建家长制作风愈演愈烈。他要求这对小夫妻每逢放假都必须要回老家看公婆，否则就把“不孝”的帽子扣他们头上。
豌豆小姐和公公的矛盾越来越多，随着她和公公的关系恶化，她和山楂先生之间的关系也越变越冷漠。
最直观的表现，是两个人开始因为钱而争吵。结婚初期，山楂先生把工资卡都交到了豌豆小姐手里，可后来，她发现，山楂先生从她那里拿走的钱，比他给她交的家用还要多，最后几乎是豌豆小姐承担了所有家用开销。
两个人开始频繁吵架，但豌豆小姐并不想离婚，因为她怀孕了。她认为，她和丈夫的问题，主要还是两个人经济不大独立的问题。都说“经济基础决定话语权”，如果他们可以拥有一套完全靠自己的能力买下来的房子，不需要公婆的经济支援也能过得很好，那么，他们对自己的生活就能拥有更多的话事权。
豌豆小姐把这个想法跟山楂先生一说，山楂先生一转身就跟父亲商量去了。公公一听这话，怒不可遏跑来质问豌豆小姐：“你凭什么要我儿子和你一起买房子？！你配吗？！”
豌豆小姐直接就被骂懵了。
3:
孩子出生了，豌豆小姐的父母过来帮她带孩子，而她和山楂先生的感情越发淡漠。到后来，山楂先生甚至不再回家。
豌豆小姐也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夜不能寐的夜晚，多少个低头流泪的瞬间。她心情长期低落，引发身体上的严重贫血。有段时间，她每天瘫在床上，像化成了一滩烂泥，认为自己可能重度抑郁了。
最终，豌豆小姐还是晃晃悠悠地走上了“离婚”这条路。
那段日子里，公公不停地怂恿山楂先生离婚，扬言说他儿子分分钟还能再找个大姑娘给他生孙子。直到豌豆小姐和山楂先生去办离婚手续，他也还是在电话里不停指挥儿子应该这么做、不要那么做。
因为双方没有夫妻共同财产，经济上两个人没有什么纠葛，孩子出生以来一直跟着她，山楂先生也同意孩子归她抚养，两人的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离婚以后，山楂先生基本不再和孩子联系，仿佛这孩子从未存在过一般。
讲起那段时间的经历，豌豆小姐说：“后悔、不甘、愤怒、羞愧、恐惧……这些情绪都是真实的。离婚是一杯太复杂的酒，但我必须一饮而尽，死而后生。”
她还说：“孩子因为从小没怎么接触爸爸，现在看来离婚对TA似乎也没有什么影响，但午夜梦回，想到一个人到底凉薄到什么程度才会把亲生孩子也彻底放下，我会很自责，也后悔年少的无知。”
离婚后的豌豆小姐自己凑钱买了个小房子，娘儿俩有了固定的居所。愿望实现一部分，她心神安定。慢慢的，她逐渐告别了那个曾经懦弱的、委曲求全的自己，一步步走在了新生的路上。
每个人跟我讲述自己的故事时，都有美化自己的本能，豌豆小姐可能有意无意地隐去了自己在过去那段婚姻中做的不对的那些细节。
那些回忆起来依然能让她感到伤痛的画面，她也没说太多，只轻描淡写地讲了几个看起来不至于造成两个人离婚的生活小细节，但这已经够让人心疼。
两个人刚结婚时，谁不是奔着繁花似锦的幸福而去的？我们哭着笑着闹着，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以为可以打败幸福路上埋伏着的小怪兽，却不曾想过：有些小怪兽，是我们自己的亲人或是伴侣的亲人。
或许，豌豆小姐并没有讲出事情的全部真相，又或者，在前段婚姻中她也有很多做的不对的地方，但我相信：在我们这个国度，因为婆（公）媳交恶而散伙的婚姻，一定不计其数。
豌豆小姐的遭遇，让我不由得想起土豆小姐的婚姻，她和前夫结婚后也有过那么一年挺甜蜜的日子，但孩子生下来以后，因为依赖婆婆帮自己带孩子，她必须要跟前婆婆住在一起。
婆婆疑心病重，容不下她，动不动就对她破口大骂、挑拨离间，甚至不断把她的衣服打包扔出去。婆媳关系恶化以后，婆婆甚至直接跟她说：“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你主动退出，跟我儿子离婚。”
她的前夫很“孝顺”，明知自己的母亲有时候做得很过分，也不敢反抗，甘愿一辈子生活在自己母亲的控制当中。
后来，土豆小姐实在没有办法忍受婆婆，就带着孩子住回了娘家。此举彻底激怒了婆婆，她“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儿子离了婚，扬言要让他再去找一个听话、温顺的儿媳妇。
他一一照办，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4:
我认识的一位离异女性，远嫁到了荷兰。
问起她跟婆婆如何相处，她回答：“跟我的婆婆相处实在是太容易了！我与丈夫住在公婆的房子里，圣诞节时我们去看望公公婆婆。想不到婆婆坚决不让我动手帮她做饭，说那应该是她的事，我是客人，应该呆在客厅里吃点心、聊天。”
这位朋友在国内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她和前夫的关系就是因为婆媳交恶而破裂的。她跟我感慨：“换前婆婆，我早就被扣上不孝顺的帽子了。在这边（指荷兰），我们很少听到哪家婆媳关系不好的。当然，只要生活在一起，肯定会有矛盾，但一个彼此保持界限感、尊重个人生活空间的社会里，婆媳矛盾可能无法杜绝，但会少很多。”
她分析，想要和谐的婆媳关系，公婆和儿子儿媳都需要独立的人格以及清晰的家庭界限，而拥有独立人格的前提是经济独立。
就拿她自己来说，他们小两口和公婆之间，经济上是互相独立的。她和丈夫的小家搞装修，搬去公婆家住了一阵子，她和丈夫都是给公婆付房租的，公婆也欣然接受。孩子出生以后，她都是自己做家务、带孩子，但这一切，她做得心甘情愿。
中国有好多成年子女一面宣扬“我的事情我做主”，一面要求父母给自己买房买车带孩子。俗话说“端人碗，受人管”，啃老时理直气壮，被干涉就变得理所当然。
清晰的界限感对家庭尤为重要，父母懂得割舍放手，过好自己的生活；而子女，也要明白成年人该承担的责任。双方互相尊重、扶持，才是一个家庭该有的模样儿。
豌豆小姐的婚姻已宣告破裂，而她想跟无数个身处不幸婚姻的女性分享的是：当一段婚姻给你带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当一份感情需要你失尽尊严、受尽委屈才能去维系，这时无论你内心如何的难以割舍，你都必须学会放弃。
生活的历练会让你明白，理智和决绝具有改变的力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清醒地认识到，我们追逐爱情、步入婚姻是为了获得更多开心幸福。爱情和婚姻只是你获得幸福的工具，希望我们都不会被这个工具奴役、捆绑、伤害。
祝福豌豆小姐，也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善待婚姻、善待自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