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非梦
我保持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的习惯已经好多年了。因为在老家有我年迈的父母,尤其母亲进入五十岁后,她的健康状况便急转直下,十几年来,她动过两次手术,数次住院。最近两年除了原来的老胃病外更增添了心脏方面的疾患。母亲并不是一个乐观的人,她倔犟、甚至有些固执。我记得前几年时,她病得那么重却拒绝去医院,只是随便吃点止疼药。她天真的幻想着希望能用自己的肉体之躯抵抗病魔的侵袭,总以为扛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直到最后实在不能再拖了才被我和父亲强行送进医院,以致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平白增添了许多的痛苦。
住院期间母亲经常哭,不是因为病痛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拖累了这个家,对不起这个家。父亲、姐姐和我都劝但无济于事。母亲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内疚而自责。她常拉着我的手哭诉:“孩子,妈不能干活了成废物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你爸爸,这个家更需要他。”看着母亲憔悴而苍白的面容我潸然泪下。妈妈呀,你在说些什么,爸爸需要照顾您何尝又不需要照顾?我需要爸爸我也需要妈妈,我希望您能早点好起来,我需要一个健康完整的家。
在我的记忆中,从小到大我和姐姐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感冒母亲都如临大敌,百般的牵挂。然而到了她自己,却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家庭的“罪人”,这让我怎能不难过?这么多年了母亲的病时好时坏,长期的病痛折磨加之自责的心态使她的身体和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损伤。晚上总是失眠,性情也逐渐变的暴躁起来。我常年在外打工不可能经常回到在乡下的家,因此母亲的身体状况也成了我心中时时的牵挂。
多年来的打工经历让我品味到了生活的艰辛,无论再苦再累我都会咬牙坚持;无论受到多少委屈和打击我都会忍耐着。不是我软弱,因为在我的身后我的妈妈需要钱来治病。每次回家我都是阳光灿烂的样子,我再也不要让母亲为我担心。然而,知子莫若母,这又怎能逃过母亲那忧郁而浑浊的眼睛?回到家我总会坐在母亲的床头听她唠叨。她问寒问暖似乎有永远说不完的话,她还是在把我当成一个没有长大,不谙世事的孩子。母亲总会拉着我的手说:“孩子,妈知道你在外面挣钱不容易,但也得注意身体;你的胃也不好,早晨饭一定要记得吃;只有吃上饭干活才有劲。妈的病你别担心妈没事,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这不也好好的吗,只要你和你姐姐都平平安安的妈就放心了。”“是妈对不起你们,是妈拖累了这个家。”说着眼里便涌出了泪花。望着母亲的白发,抚摩着母亲粗糙的双手,这时我的眼睛也变得模糊起来。
泪光荧荧中我似乎又陪伴着母亲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冬天。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那样年轻似乎永远不知疲倦。在那个年代里父亲是生产队的队长,既要忙里又要忙外。母亲则既要照顾年幼的我和姐姐,又要忙家务还要下地干活,日子清苦自不必提。我记忆犹新的是每逢集市便是我的节日。这时母亲会一手抱着我,一手牵着比我大两岁的姐姐;胳膊上还跨着一个盛着鸡蛋的篮子去赶集。在卖掉篮子里的鸡蛋后母亲总会买两毛钱的油条。小根的给姐姐,大根的给我吃。在那个岁月里这成了我最盼望也最奢侈的美食。看着我和姐姐香甜的吃着,母亲的脸上会浮现出一种满足的笑容。
到了晚上父亲回家很晚,母亲也闲不着。为了补贴家用,她带着我和姐姐到村头的一个破土屋去干活。土屋里有一个老爷爷,妈妈便负责帮老爷爷铡玉米秸杆,那口铡真大呀,那时的我充满了好奇,母亲便命令我和姐姐离那铡远远的。我和姐姐在土屋内外嬉笑打闹,老爷爷耳背,母亲总要很大声的跟他说话才听得见,那时我还以为妈妈总是跟老爷爷吵架。
夜色渐浓,我和姐姐都感到了疲倦寒冷。在屋角,碎的玉米秸已堆成了一个小山,母亲不时走过来抱抱我再抱抱姐姐,暖暖我的手再暖暖姐姐的手。那时年幼的我根本不懂得体谅母亲,我吵着哭着喊冷,母亲的眼泪很快就流了下来,但却又无计可施。最后还是那位老爷爷想了个办法,他让妈妈把我和姐姐埋进那堆碎玉米秸里,我和姐姐果然不哭闹了。时至今日我还能感觉到那种特别的温暖。
就这样小小的我在玉米秸堆里看着铡刀起来又落下,在“喀嚓喀嚓”声中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床上,父亲母亲都已回家在悄悄的说话;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母亲是那样的美丽年轻。就这样几乎每个晚上我和姐姐都要被埋进碎玉米秸堆里,然后听者“喀嚓喀嚓”的声音静静的入睡。
许多年过去了,这段经历我依然记忆犹深,我忘不了被埋进碎玉米秸里时的那种特别的温暖。这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忧伤而美丽。在那样的环境里,母亲为自己的儿女做到了自己所能够做到的最大限度。如今老爷爷早已作古,母亲也已变老,她就如同那一根玉米秸杆一样为这个家为她的儿女奉献了自己最后一滴汁液而后变得枯萎。我是一个打工者,母亲也是一个打工者。我为别人打工,母亲为她的儿女打工,无偿的打了一辈子工,而且直到闭眼的那一刻才停止,在她的心中儿女便是她的整个世界。
岁月流云,现在的母亲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可是,迫于生计我又不得不外出奔波。于是在母亲六十岁生日那天,作为一个意外之喜我送给母亲一款精致小巧的手机。当我轻轻地把这个漂亮的小东西放进母亲的手掌心时,一辈子没摸过手机的母亲小心翼翼的捧着它久久地凝视着,脸上写满了幸福,笑意在眼角荡漾。从此以后母亲随时都可以与自己的儿子说话倾诉了,而不必整日守在电话机旁;在外出时也不用担心接不到我的电话了。我还教给母亲怎样发短信,母亲象一个小学生那样对这种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她学地很仔细很认真,反反复复的练习终于学会了。
在我临走的时候,母亲告诉我手机她会随时带在身上,因为这样她就会觉得我始终陪伴在她身边一样。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地离去了。我知道以后的日子里我不会再孤独,无论有多大的风雨我也不会独行了。
母亲似乎更钟爱于用短信的方式与自己的儿子交流。也许母亲知道我不愿听她唠叨,所以用这种方式更能直接表达对儿子的关爱。当语言化成文字,这种爱便充斥在字里行间。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我便能常常收到母亲发来的短信,我看到母亲的短信时所有的疲惫便会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有温馨。尤其是夜晚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原本寂静冷清的小屋因为有了母亲的短信瞬间便充满了温暖。
母亲并没有多少文化,她发短信其实并不轻松。虽然给我的短信中有很多的错别字,有时我需要仔细辨认、认真推敲后才能看得懂,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外奔波的日子里我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读母亲的短信,然后怀着快乐的心情象猜谜语一样理解短信的内容。这真是一件美妙的事,谜面是几个字、一句话或几句话,但谜底却永远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爱”。
母亲给我的短信其实很普通,无非嘱咐我冷了加衣服热了别中暑;吃饭要及时睡觉不要太晚;多保重身体别挂着家里等诸如此类的话,一如平常她对我唠叨的那样。只不过用文字的形式来表达更加简洁而已,但这于我却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看母亲的短信,似乎成了一种规律。偶尔有一天我收不到母亲的短信我便会心不在焉、怅然若失,然后急匆匆给母亲打个电话确定母亲很好这才放下心来。就在有一天,在事先没有告之母亲的情况下我回了次家,我只想给母亲一个惊喜,在毫无知晓的情况下突然看见自己的儿子出现在身边,她该是多么的高兴啊!我在心里想象着母亲见到我时高兴的样子。然而当我悄悄的推开房门,我想象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我的心却陡然一紧……
房间里静悄悄的,我一眼就看到了挂在母亲床边那个大大的吊瓶。母亲对我的到来毫无察觉。她静静地躺着,苍白的脸上平静而淡然。左手扎着吊针,右手拿着的正是我所熟悉的那款手机,手指缓慢但沉稳的一下一下按着键,我知道母亲又在给我发短信了。她聚精会神的盯着手机屏幕很投入、很投入,嘴角不时泛起一丝笑意。我轻轻喊了声:“妈!”母亲没有听到,她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到了那个小小的屏幕上,那里有她想给儿子说的话。我又高声叫了声:“妈!”母亲猛然把头扭过来,眼中充满了惊喜、惊讶还有一丝慌乱。手机从她指间悄然滑落,滑到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随即一声悦耳的铃声响起,我掏出手机正是母亲刚刚发给我的短信,我盯着屏幕视线模糊了我的双眼:“孩子,家里很好妈也好别挂着。”看着短信,又看看憔悴的母亲我无法再控制住自己,我猛的扑到母亲的床边泣不成声。母亲抚摩着我的头发,那么轻那么轻……
无须再用太多的文字来描述,母亲对儿子的爱永远都是这样无私。母爱就象一本书,爱有多深书就有多厚,每一张每一页都是母亲用心写就,需要我用一生去阅读。不管多少天,不管多少年母亲终究会变老,也终究会离去,但母爱这本书却永远不会褪色。妈妈,我想对您说儿子是多么多么地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