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二岁那年，作为一名留守儿童，我照常从乡下到父母谋生的城市里度过了漫长的暑假。
到了临近开学的日子，我独自买了车票踏上了回老家的路，可能是因为前一晚没休息好的缘故，我一上车就开始迷糊地睡过去了。
这一睡真是天昏地暗，待我睁开眼的时候，脑子一嗡，顿时傻眼了，我已经远远地睡过了下车的地点，车子正缓缓驶进了列车终点站......
这一站在年幼的我看来，简直离家十万八千里，夜幕降临，微凉的晚风袭来，我惊怕得简直要哭出来。
揣着兜里买车票后剩下的50多元，我仿佛抓着救命稻草，背起行囊，我惶惶不安地走出了车站。
找到最近的电话亭，拨通了爸爸的电话号码，不出意料，他惶恐又气急败坏地骂了我一顿，并说不会管我，叫我自己打算。
挂了电话，我克制着就要掉下来的眼泪，耳边不停地有开着摩托车的陌生男人呼喊着：“上车咯妹子，到翁城咯”。
慢着，翁城，我脑子里快速闪现出一名远房亲戚的面孔，我唤她“姨婆”。
她是奶奶的妹妹，属霍比特族的，一笑咧开一口整齐的大白牙，总是未见其人先听其声，就在暑假前，我曾跟随奶奶到姨婆所在的小镇赶集，刚好路过姨婆家，于是进去小坐了会儿。
我脑子一转，跟身边还正纠缠不休的摩托大叔讨价还价起来：“去翁城，五十元，一口价”；大叔摆出一张无奈的脸：“还好远呢，哎算了，上车吧”。
就这样，我上了一位陌生大叔的摩托车，师傅开足了油门，疾驰过一段段漆黑的公路，现在想想真是后怕，当时的自己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万一，司机是个歹人呢？
好在，好人还是比较多的，师傅将我安全地送往翁城；下车后，我按着记忆里残存的印象，找到了姨婆的家，远远地，就看到一家温馨的小房子亮着灯，木栅栏缝隙中透出微光。
我叩响木门，假装爽朗地叫了一声姨婆，她此刻正在洗碗，转身看见我，先是一惊，随即立刻换上熟悉的笑容：“哎呀小弄，怎么是你，那么晚了怎么在这里？”。
“姨婆啊，我从爸爸那里回来，太晚了，已经没有车回乡下了，我在这里住一晚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快快放下行李，还没吃饭呢吧？姨婆刚吃完，现在去给你热饭哈！”。
那一晚，我在惊讶和温暖中度过，姨婆家虽然是土屋，但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切都井井有条，虽然是烧柴火饭，但是锅碗瓢盆都擦得锃亮，这在鸡犬混杂的农村，足以算得上是个异象了。
夜里吃完饭，坐在满是星光的院子里，姨婆陪我聊天，两个懂事可爱的孙子依偎在一旁，嚷着让她讲在外务工的爸爸儿时的趣事...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穷也可以过得那么快乐而美好。
第二天中午，我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姨婆，搭车回了家，对于我的深夜来访，姨婆也许曾经起过疑心，但为了保护我幼小的心灵，她选择不问。
与姨婆性格截然相反的是奶奶，跟爱笑的姨婆相比，奶奶是个无比喜欢抱怨的人。
她没事喜欢骂爷爷，骂鸡骂狗，当然，这当中也包括我。
我们的家永远脏乱不堪，勤劳的奶奶将时间全都投入在地里田间，却从来不肯多花一分时间收拾家里，她总认为穷人的家里就不配拥有整洁。
我从小跟奶奶相依为命，她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对我是极好的。
我非常爱奶奶，感恩她将我抚养长大，但她对我的负面影响却也不可小觑。
奶奶自小被送给别人家当童养媳，整个童年都在风雨飘摇中度过，后来认识了在外劳作的爷爷，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奶奶再也不甘于童养媳的身份，更何况，事实上那家人一直只是将她当女儿养。
爷爷奶奶私奔了，奶奶说，千里迢迢跟着爷爷回了家，才知道原来他家其实一贫如洗，但她之前的决绝已经自断了后路，只好忐忑不安又心怀希望地，跟着爷爷淌进了婚姻这趟浑水里。
婚后，在柴米油盐的蹉跎下，两人渐生嫌隙，且“传说”中爷爷一直好吃懒做既自私又霸道，奶奶几乎是一人含辛茹苦地拉扯大了五个子女。
这一切不幸让她养成了爱抱怨的性格，且非常悲观。
当生活陷进困境中时，奶奶曾不止一次向我表达过她想要去死的心境，年幼的我经常活得战战兢兢，总害怕在不定的某天就会失去她。
由于夫妻感情不好，加之缺乏方法给孩子们良好的教养，家人之间盛行指责抱怨的风气，整个家庭氛围让人觉得非常压抑而痛苦。
长大后的我，不止一次地思考过，是什么决定了一个家的幸福？
除了所谓的物质，难道没有其他的因素？直至我想明白，一个女人对几代人的影响，实在太久远了，说一个女人直接影响三代人，也不为过。
姨婆与丈夫是媒妁之言结缘的，他们一辈子恩爱平淡地过日子，姨婆的儿子在外务工，一家人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和和美美，极少红脸，不管遇到什么大风大浪，姨婆永远拿出未见其人先听其笑的态度去面对。
这一切渐渐形成良好的家庭能量，在家人之间，永远流动着爱和理解，而非比较和指责。
02、
再来看一个家形成的源头：夫妻感情，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整个家庭幸福指数。
我渐渐地长大，慢慢懂得了爷爷奶奶之间的爱情。
爷爷去世的那天，奶奶哭得肝肠寸断，足以说明，奶奶对爷爷的爱，一定也曾比她口中的恨还深，而在这之前，爷爷病得下不来床，奶奶却单独将爷爷隔离开来，一日三餐端进屋以后便撒手不管了。
她用冷漠和指责，报复了她曾经爱过的人，可她自己，却不见得快乐。
记忆中，爷爷是个非常有才华的男人。
每当逢年过节，总有邻近的人家请他来写对联，他总是爽朗而骄傲地答应对方，在客厅的桌子上铺开纸，毛笔一挥，字迹或娟秀或粗犷，红红的对联映衬着他帅气的脸庞。
总觉得这时候的爷爷，也不总像奶奶口中所说的那样不堪。
爷爷大多数时候都严肃而忧郁，但他也有对我们好的时候，那就是：当爸爸和叔叔们给他钱的时候，每当这时，第二天早上，我和弟弟总能吃上热乎的味粥。
那几天，家里总会异常干净，那是爷爷一早起来打扫收拾的结果。只是好景不常，用不了多久，再次陷入贫困折磨的爷爷又重新变得愁眉不展，就连身体也迅速地虚弱了下去，而家里也将会再次陷入混乱不堪的境地。
事实上，爷爷只是卡夫卡口中的人：为每天的面包所感到的忧虑，摧毁了一个人的性格。
我的整个童年，几乎都在这种反复无常的环境中长大。
爷爷跟奶奶之间，存在的不止是贫穷，更多的是灵魂上的隔阂，爷爷是个带着梦想生活的才子，他固然有他自私又懦弱的一面，但他对于生活和梦想，实则抱着极大的希冀。
他需要一位智慧而富有情商的女性与他一起共创美好生活。
而自小就是文盲的奶奶，并不能跟他达到同等的思想高度，奶奶的行为和语言，也从未真正尊重过他，爷爷的自私和霸道，则是他对越来越失控的现实的控诉和自暴自弃。
一个家庭的不和睦，直接的受害人就是后代，由于爷爷的暴政管制，以至于叔叔姑姑们直至如今依然浸淫在“棍棒之下出孝子”的陈腐观念中。
同样缺乏教养和家庭温暖的他们，有的成为盗贼，有的嫁与赌徒，有的抛夫弃子，有的游手好闲一辈子，唯独我爸，像奶奶那样勤勤恳恳了一辈子。
囿于生活所迫，隔代带娃则成为不可避免的结果。
而被奶奶一手带大的几个孙子，无一不深深地带上了她的烙印。
我们都一样善良善感，这很好地印刻了奶奶心底里最优良的基因，女孩倾向于多愁善感，男孩则或内向或懦弱，当然还有一个最可怕的结果：兄弟姐妹们并不和睦，一如既往地复刻了上一代的嫌隙和粗暴。
一个女人是如何影响三代人的？我想，精神力量和生活态度实在太重要了，一个家庭的欢乐或悲戚，女人所带来的影响也实在太明显了。
不管或富裕或贫瘠的家庭，当生活着一位开朗睿智又富有情调的女人时，这个家通常都能充满温馨和欢声笑语，而这一切，从家中摆设上，从与爱人之间的相处上，从孩子的教养上，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
从前有一段话广为流传：
有人会问女孩子上那么久的学，读那么多的书，最终不还是要回一座平凡的城，打一份平凡的工，嫁作人妇、洗衣煮饭、相夫教子，何苦折腾？
我想，我们的坚持是为了：就算最终跌入繁琐、洗尽铅华，同样的工作，却有不一样的心境；同样的家庭，却有不一样的情调；同样的后代，却有不一样的素养.....
这句话高度概括了那些读了那么多书，当回到平凡生活中，却遭到鲁莽世俗之人鄙视的女子的现境，也很好地安慰了这些经过净化，却在这个俗世中无处安放的躁动心灵。
哪怕只是吃酱油拌饭，也要铺上整洁的桌布，端正优雅地吃完这一餐。
我想，这才是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最好的精神力量，而这种力量，才是一个家的精髓所在，有了它，男人女人们，才能携手共建一个美好的家庭。
End
文字/林小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