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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压城城欲摧。
那天早上王柠一如既往,七点起床,沐浴更衣,烤面包片,咖啡粉倒进咖啡机里,切水果,煎鸡蛋。准备好两个人的早饭。
几乎一夜不眠,但思维仍然是清醒的。她等着起床晚一点的丈夫洗漱,端着一杯咖啡站在窗前发愣,脑子里便冒出了这句诗。
窗外的雾霾天已经持续了两个礼拜。整个城市都显得肮脏又暧昧。雾霾是无形的,又是沉重的。
老有一种压在心里重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如同梦魇中感觉四肢被人压住动弹不得,轻飘飘地使不上劲儿,想喊喊不出来。
与这样的天气比起来,她宁可要沙尘暴。铺天盖地而来。粗野狂暴,无法反抗,所有想张嘴抗争的人的最后结局都是被填一嘴的沙。
但它来去匆匆,只留下一地狼藉。不像雾霾,表面上不给你任何麻烦,却在暗地里侵蚀你,毁坏你。
王柠还记得07年那场著名的沙尘暴,媒体都在兴奋地报道满城尽戴黄金甲。她与张孟新婚不久,也兴致勃勃地开车四处拍照。
一晃已经过去了八九年。呵他们也有过那样的好日子。
旁人都说七年之痒是最危险的。但他们平静度过,没想到今日,该来的仍然来了。
昨天张孟回家,心事重重,她不是没看出来,但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他不说她便不问。
两人吃完晚饭,王柠坐在沙发上玩pad,张孟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客厅里转来转去,终于走到她面前站定。
“王柠,你听我说。我要跟你离婚了。”
那一刻王柠抬头,感觉特别不真实。张孟站在面前,一脸严肃。她看着那么熟悉的人,说着电视剧台词一般的话,她差点脱口而出“张孟你吃错药了吧” 。
她盯着他的脸,盯了好几分钟,而张孟偏过脸不看她,不动,也不说话。
她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呵,这是真的。
“为什么?你在外面有人了?”自己说出来的话也那么像电视剧台词。
是的,是公司里一个叫小琴的姑娘。那次出差他喝多了酒,她来了他的房间。然后她说她有了身孕。
“王柠,我知道这样说可能有些无耻,但她怀孕之后,我陪着她做了检查。看到B超结果上的那个小小的孩子,我心里涌起来的感情强烈到吓了我自己一大跳。
我觉得我想要做一个父亲。我想要一个自己的骨肉,我想看着我的后代长大。王柠我知道这样对不起你。但我想你能理解我。我必须得给她和她的孩子一个名分。”
呵呵,骨肉,后代。父亲。
王柠和张孟结婚八年多,没有孩子,对外宣称打算做丁克。但俩人都去医院检查过,结果是王柠生不了。
他们那时好得如胶似漆,并不以为意。互相声称要把对方当孩子来爱一辈子。如果真有了孩子说不定会像三毛说的,会嫉妒孩子夺走了对方对自己的爱而忍不住虐待它。
他们亲亲爱爱地过了好几年。张孟工作很好,收入相当不错。王柠与之前单位的领导有矛盾,便索性辞职在家,琴棋书画,诗酒茶花,二人世界过得颇为惬意。
可是孩子这件事,总是埋在他们之间的地雷。如今终于炸开了。
王柠早就想到过这个可能性,她的母亲,那些结了婚有了孩子的女性朋友也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可能性,因此她很平静。
甚至想,这下她们可得了意了。她简直能想象到她们会怎么在背后用表面可惜实则满足的口气说起这件事。
眼前的张孟还在滔滔不绝地往下说,似乎是憋了好久终于得到了解放要一口气都告诉她知道,又似乎是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再没勇气说出来。
他打算分给她一套房子,一辆车,每月几大千的赡养费直到她找到工作。待遇颇为优厚。
王柠看着眼前那张无比熟悉的脸,看着那张嘴一张一合,吐出很多她陌生的字眼。
她不禁跑了神,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大学里的少年。和她一起在雪地里走了半个多小时。想要吻她,又一直害怕过于冒昧。那么冷的天气,他的手心里却全是汗。
她想起那张嘴温柔地俯过来,轻轻盖上她的嘴唇。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在颤栗,俩人像被吸铁石紧紧吸在了一起。互相抱得那么紧,容不得一点空隙。一吻之后,她含羞低头,而张孟兴奋得一把横抱起她连转了好几圈。那是第一个吻,她的,他的,他们的。
此时的张孟是内疚而又痛苦的。他痛哭流涕地坐在她面前,喃喃地诉说自己有多对不起她而又无可奈何。这个选择对他有多痛苦。他不是不爱她,他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她看得明白。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对他的一点一滴都很明白。她曾无数次地安慰他,抚慰他,支持他。他是她的爱人,也像她的弟弟,她的孩子,她的亲人。看到他痛苦她总是习惯性地想去安慰他。
哪怕此刻她自己的心痛得似乎像被一个巨人紧紧地攥在手里,就快要捏成粉末。
张孟想要自己的孩子。也许就像当年想跟自己结婚一样热切地想要一个孩子。
王柠觉得无话可说,她没有理由不满足他。她只提了一个要求,要见见这位小琴。
晚上她默默去了客房,几乎一夜未眠。无数往事出现在眼前,她时而平静,时而愤怒。她想起年少时两情相悦的种种甜蜜,也想起婚姻生活中的种种矛盾争执。
现实中没有无坚不摧的婚姻。如果诱惑够强大,所有的坚定都不值一提。
而孩子是他们婚姻之中的裂缝,有此隐患,也许本来就谈不上什么坚固。
能够客客气气地分手,总好过电视剧中的狗血剧情。她宁可面对一个仍然试图对大家负责的张孟。
俩人坐下默默无言地吃了早餐,昨晚已经通知过了小琴九点见面。王柠进屋换好衣服,看着镜子里一张素白的脸,拿起口红,想想又放下了。
张孟习惯性地先下楼找车,王柠随后下来坐上副驾。俩人一早上一句话没说,车子在沉默中往约好的咖啡馆开去。如同每一次一起出门的时刻。
快到的时候,张孟清了清嗓子,开了口,“小琴还小,是个孩子。又有身孕,你一会儿别难为她。”
她错愕地回过头看着他,他以为她是要干什么?像所有发现老公有外遇的老婆一样,在咖啡馆大哭大闹,痛殴小三?
她被他话里的保护欲望惊呆了。也许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想要的不仅是一个孩子,他也想要一个新的老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灰沉沉的空气仿佛直接压在了她的心上。等到张孟停了车,她才开了口:“我想好了,我不见她了。你准备准备,我们尽快去办手续吧。”
张孟的惊异的表情中明显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如释重负。他拉住她的手,“柠柠,谢谢。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他的语气有点哽咽,说不好是感动还是太过欢喜。
王柠借口逛商场下了车,她站在天桥上,远远看着张孟脚步轻盈地向咖啡馆跑去。
几天后的民政局,他们平静而顺利地换完了本。
王柠递给张孟一个信封,要他回去再看,就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车走去。
信封里是他们几年前的检查结果。不孕不育的是张孟,不是她。她不过是觉得男人更在乎这件事,想要保全张孟的面子,一直没告诉他。
她约小琴来咖啡馆,本来是想当面拿出这份报告来,最后挽救自己的婚姻。但是张孟的态度让她明白,回不去了。他让小琴上了他的床,婚姻出现的问题,也许并不只是因为孩子。
而此刻再给他结果,是一种报复吗?她看到电话上闪烁着张孟的来电,关了手机,往机场开去。
作者:有鱼,来源每天读点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