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我不知道,我们听着雨打青叶的声音,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凑近地讲话,直到,吻在了一起。
1
雨是从凌晨开始下的,雨打青叶的声音,却让睡眠更加深沉。在梦里,我见到了悠悠。她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扎着马尾辫,脸很小,皮肤白白的,嘴巴嘟起来。
悠悠看着我带给她的礼物,那是我画的一张无框油画,画的是一个小姑娘站在星空底下,穿着明黄的裙子,映着璀璨的群星。
我点点头。
悠悠便笑了,她的笑声混在雨声中,很出彩、动听。
我睡了很久,抑或是,其实早已醒来,又假装没醒,这样梦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这个暑假,我真是无聊,大把大把的时间需要打发。所以我上网聊天的时候认识了悠悠。
悠悠说她在南方的一个很小的城市,叫荔浦。她和我一样读大二。20岁。暑假真无聊,要不然我们一起去北京看升旗吧。
我从青岛出发,她从桂林出发,我们约好在8月10日那一天看5点15分的升旗仪式。
我去找小睿,把这些说给她听时,她正在“打泡泡堂”。左右穿行,放出一个屁,轰得炸开。总是不赢,气得眉毛蹙着。
我说,小睿,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问了几声,她都没有答。
我一个人回家了,太阳很烈,晒得柏油路软绵绵的,一点风都没有。真热,不知道北京热不热呢?我还没有去过北京。我在青岛出生、成长、读大学,我哪里都没有去过。在看完了《楚门的世界》后,我觉得我和楚门一样不幸。我要去北京,谁也拦不住我。
晚上,我和悠悠在QQ上定行程时,接到了小睿的电话,小睿说:关圣司,我要和你一起去,你得带着我!
2
小睿到底是跟我一起去了。当然我不想带着她,因为我还期许着和悠悠有一段浪漫的爱情。小睿跟着完全就是捣乱。但我妈说我必须带着小睿,否则不给我钱。
我们躺在火车的卧铺上,我中铺,小睿下铺,就像海浪一样摇晃。窗外流动的景飞快掠过。我们哼着一些歌。我发现小睿会的歌我都会,我会的她也会。我们唱着:“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无法可修饰的一双手”等等。
夜里,车灯灭了,在一片混沌的夜色里,小睿问我:关圣司,你喜不喜欢我?
我说:哎呀,好困,呼——呼——
小睿喜欢我,连我妈都知道。每次她到我家,我妈就给她做蜜汁莲藕。我们3岁就开始一起摸爬滚打地长大,两个妈妈连我们的内裤都是在一起买。一点新鲜感和秘密也没有。我不要。我喜欢探究。慢慢地去发现一个人,她的缺点,优点,盲点,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小睿,我太熟悉了。就像熟悉我的食指一般。
8月9日下午,我们到达北京站。我背着要送给悠悠的那幅画,拎着小睿的包走在前面。北京站真大,人真多,空气中全是汗味。我看见人们的神情全部都匆匆又紧张。在出站口,人更是海潮一样的挤。有几个公安模样的人站在路口检查成年男子的证件。他们等着我翻包找身份证,小睿站在一边等我。可是我找来找去也没有,我落家里了。
其中有一个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画像来,几个人耳语了一番,忽然就掏出枪来对准我:别动!
3
在派出所,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相信我。说我从青岛来,我长得跟画像上那个男的一模一样,符合罪犯特征。可是那个男的是素描来的,我连他犯了什么罪都不知道。
小睿站在我旁边都吓哭了:你们怎么能这样呢,不分青红皂白,我们都是良民。
折腾了一宿,眼看着早上5点15分的升旗仪式过了,我急死了。可是我的手机被收起来了,不能给悠悠打电话解释。我简直要哭起来。
10点多的时候,我妈来了,赶的最早的飞机,满脸青色。从派出所出来,点着我的脑袋说:你呀,小祖宗。
我给悠悠打电话,可是只听到忙音。我想她一定是生气了,第一次约会就不守时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余下的几天,妈妈带着我和小睿在北京玩。我们看到了升旗,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女孩扎着马尾辫,很专注的样子,和我想象中的悠悠很像。我看了她许久,后来被拉走去喝豆汁儿。
在豆汁儿咸香的回味里,我的初恋,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4
许久之后,大概过了两年,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关于那个通缉犯的报道。那个男人,22岁,在青岛务工。和女友同居时发生争执,杀了她,然后逃逸。两年间他哪都没有去,就在青岛。在汇泉湾附近每天捡饮料瓶为生,夜里就睡在公厕。每一个晚上,他都听着海潮忏悔,但依然无法入眠,直到自首后在看守所,他睡了绵长的一觉。他说什么都不想,只想快快下地狱去见女友。
他长得可是跟我一点都不像,那画像真是太不靠谱了。
那幅我准备送给悠悠的无框油画在回城的时候落在了火车上。而我的QQ上,悠悠再也没有出现。我留了很多言给她,说了很多道歉的话,却无法肯定她是否可以看见。我很忧伤,那是我成长中最忧伤的一年,小睿说我都瘦了。我每天嘟嘟囔囔地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我背着兰斯敦·休斯的《短暂爱情》:
你是我的一首歌,我不能唱你太久。
你是我的一番祈祷,我不能到处把你絮叨。
你是我的一朵玫瑰,盛夏之后,你将一去不回。
小睿看着我,终于跺跺脚,转身走了。
5
大学毕业的时候,小睿恋爱了,她带着那个高个子很阳光的男友站在我面前,大大咧咧地介绍我说:嘿,这是我哥们关圣司。
我站起来只到男生的鼻梁那,可是我还是恶狠狠地说:别让她哭哦,否则我揍你。
小睿看着我们笑,那笑真是和天上的云朵一般,又白又亮又胖。小睿长大了,我怎么才发现她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小时候她胖乎乎的,现在却很细长。她甚至有身材了,前后不一样。
看着他们手拉着手远去的样子,我有些失落。我为什么会失落呢?也许,当身边有一朵百合敬候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摘取,但当别人摘取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百合在心里一直有位置。
我决定去北京了。我说我去闯闯,我得有点艺术范儿。好歹我是学艺术的,北京有个艺术村,就是像我这样的热爱艺术的青年的集聚地。
我揣着我妈给我的5000块钱就上路了。小睿和男友来送我。那不是我第一次抱小睿,可是我却是第一次感到有些难过。
火车上有个列车员美眉从我身边走过,又转身回来问我:你是不是叫关圣司?
我说是啊,可是你是谁?
她笑,哈哈,我是陈睿的朋友啊。
两年前,小睿为了找回我落下的那幅画,认识了这个列车员,她还给她讲了我们的故事。我们的故事,我们有什么故事呢?她说,走在路上,我一定会走在关圣司的左边,我怕他死,比怕我自己死更甚千倍。
那画并没有找回来。我说,小睿真傻哦。
她点点头,我觉得也是。
6
北京的生活很有趣,除了吃喝穿戴不怎么体面外,我们的内心被信仰充斥。我的钱,有去无回,我渐渐越发地捉襟见肘。后来,有一个朋友介绍我去画墙体彩绘,根据花色的大小和繁简程度收费。
这是艺术么?
我不知道,但我的肚子咕咕叫着说想吃肉。
有时,我在别人的墙壁上画向日葵,有时在插座或开关的部位画上一只猫,有时会帮他们画隐形门,就和青岛的海一模一样,顶上是大片大片又白又亮又胖的云,海和海鸟就在门上。
画那些云的时候,我想起小睿。我坐在梯子上给她打电话:嗨,陈睿,你好么?
不好。
为什么?怎么了?
想你。
长久的沉默之后,我挂断了电话。
7月,我接到一个新活儿。单身女业主很年轻,扎着马尾巴,脸小小的白白的,嘴巴有些嘟。在她的那间素白素白的房子里,我看到了两年前我丢失的那幅画。她准备让我把那幅她捡来的画搬到墙上去。因为她觉得那画上的女孩是她自己,而那画上,溢满了爱情。
这真是太奇妙的缘分。那天许久许久,我们坐在干净的地板上聊天。聊那幅画,聊成长,聊鸡毛蒜皮。雨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我不知道,我们听着雨打青叶的声音,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凑近地讲话,直到,吻在了一起。
她是谁呢?她不是悠悠,因为悠悠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悠悠就是小睿。两年前的整个7月,我在和小睿恋爱。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我能给她的就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7
我为什么不去爱小睿呢?如果找的话,可以找到无数理由。也许,是因为我太想让她幸福,而自觉没有给她幸福的能力。也许,最初的那些心动全部压抑了,让爱意烂在了青春里。也许,我只是想长久地平和地拥有她,而不是在日后仇深似海地收割彼此。也许,只是因为我怯懦,胆小,伪善,偏执,偏执到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