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语文课本上有过一桩悬案:那个让渔人蹭吃蹭喝蹭被窝的的桃花源居然莫名其妙消失了。
不过,最近读《聊斋志异》时,我竟意外对此案有了新中国般的新认识。
蒲松龄和众多文人一样,有一个高贵的毛病:桃源情结。《聊斋志异》里他就多次发病,最明显一次是在《翩翩》这个故事里。
《翩翩》的剧情大意是:
玩家罗生一开始在妓院练级,不幸染上电线杆上常见的暗病,心灰意冷的他前往深山寺庙过夜,在路上遇到了NPC仙女翩翩。和仙女翩翩对话后,罗生进入了翩翩仙境一般的洞府。在仙洞中,罗生的暗病获得治愈,他还把仙女翩翩攻略成自己的CP。当另一个NPC仙女花城来仙洞时,罗生偷偷对她使用了调戏技能。罗生在仙洞中快活了数年后离开了,之后他想返回仙洞时,遇到了一个大BUG:仙洞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蒲松龄在罗生和仙洞之间埋了这样一条叙事线:“罗生进入仙洞→离开仙洞→返回仙洞→仙洞消失”,这完全就是《桃花源记》里“渔人进入桃花源→离开桃花源→返回桃花源→桃花源消失”的高仿。
如有雷同根本不会是巧合,我们凭鱼眼和肉眼都能看得出来,《翩翩》是蒲松龄在向《桃花源记》致敬,但此时我仍不清楚桃花源的迷之消失。
我真正对桃花源事件开悟,是透过显微镜认真阅读《婴宁》篇之后。《婴宁》表面上对桃花源只字未提,但我却在《婴宁》里窥见了桃花源的细胞核。
没看过《聊斋志异》原著的人大都喜欢女鬼小倩,但看过原著的人,往往喜欢的是女狐婴宁。
婴宁最大的圈粉技能就是:爱笑。
比如男主王生拜访婴宁家,婴宁老母让婴宁进屋见王生时:
还未见其人,就先听到了她铜铃般的笑声:“闻户外隐隐有笑声”;
老母唤了婴宁一声后,她又发出一阵卓别铃般的笑声:“嗤嗤笑不已”;
被丫鬟推进屋后,她则发出了林志铃般的笑声:“犹掩其口,笑不可遏”;
王生询问她年龄时,她又报以贾铃般的笑声:“复笑不可仰视”;
最后出屋时又是一连串蔡依铃般的笑声:“以袖掩口,笑声始纵”。
婴宁的笑不仅仅这些,不信你可以随身携带一部针孔相机尾行婴宁,分分钟能捕捉到她发笑的画面:
爬树上摘个花她“狂笑欲堕”;被男主捏下手腕她“笑又作,倚树不能行”;她一个人待在屋里时“但闻室中吃吃,皆婴宁笑声”;结婚行礼的时候她“笑极不能俯仰”......
前一秒还是“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后一秒可能就是“沧海一声笑”,短短一篇文章中,婴宁总共笑了二十多次。
我印象中这么爱笑的人,还有旺仔那个小胖子。但显然婴宁的笑更有种Book思议的魔力。
只要她一笑,仿佛整个世界被挠了一下胳肢窝:“(婴宁)放声大笑,满室妇女,为之粲然。”
只要她一笑,天下拢共十分姿色便有九分归了她:“然笑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
只要她一笑,天空霎时就飘起一场稠密的解忧雨:“每值母忧怒,女至一笑即解。”
婴宁的笑,最不负“美好”二字。
但有一天,婴宁莫名其妙地不笑了,任你讲王左中右的段子逗她都不笑了:“竟不复笑,虽故逗,亦终不笑。”
到这里,我意识到婴宁的笑和桃花源也有着相似之处:都无可比拟的美好,却又莫名其妙地消失。
然而谁的笑不是由心而生的呢?清代点评家何守奇说婴宁爱笑是因为她“一片天真”,婴宁有着一片纯真无邪的心,才有“嬉不知愁”的笑。
蒲松龄给她起“婴宁”这个名字,也是姚笛被拍,大有文章。
何谓“婴”?像婴儿一样纯净;何谓“宁”?安宁。
所以与其说婴宁的笑消失了,不如说婴宁的“婴宁”内心消失了。
让我们活动下颈椎回头看看,桃花源为什么美好?本质上也是因为它是个“纯净”以及“安宁”的地方。
可见,蒲松龄是想告诉我们:婴宁的内心,就是桃花源。
渔人的桃花源以及罗生的仙洞,不过是文人追求精神快感的意淫,物质世界里不可能存在。世界上真正存在桃花源的地方,只能是人们的内心。
桃花源,其实就是一片纯净、安宁的心境。
那桃花源为什么会消失呢?
婴宁不再笑,是在一桩性骚扰事件之后。
隔壁邻居是个直男癌晚期,他心想“婴宁对我笑一定是在勾引我”,然后他小蝌蚪一上脑便“就而淫之”。然后,爱笑的纯净婴宁就消失了。
当初渔人离开桃花源时“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渔人心中滋生了贪欲,之后他返回桃花源就“遂迷,不复得路”。
当初罗生在仙洞对来访的仙女花城“阴捻翘凤”、“又以指搔纤掌”,罗生心中滋生了淫欲,之后他返回仙洞就“洞口路迷,零涕而返”。
他们的桃花源之所以消失,是因为他们心中出现了“欲”。
“欲”像墨汁一样流入清澈透明的溪流时,便染污了水中的荷藕。
“欲”像刀斧一样砍倒花繁锦簇的桃树时,便惊飞了林中的鸟雀。
没有了纯净和安宁,桃花源也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陶渊明看起来写的是一个叫桃花源的地方,实际上写的是人心,写的是人的欲望。
人生即修行,修行即戒欲。
每个人都向往桃花源,正如每个人都向往有一片纯净安宁的内心,因为这和幸福感相连。但却没有多少人能控制得了欲望。
欲望,是一切不安宁和不幸福的源泉。人生最大的挑战,不是挣多少钱,掌多大权,得多少名,是控制欲望。
控制不了欲望的人,再有钱,再有权,再有名,也依然不幸福,不安宁,因为欲望是一个变量,它会膨胀,它无止境。
控制不了欲望的人,有钱了想更有钱,有权了想要更大的权,有名了想要更出名。所以你会看到很多有钱有权有名的人,他们活得并不开心,就是因为他们的欲望野蛮生长。
想要内心成为安宁的桃花源,时刻保持开心与幸福,和权钱名没有任何关系。
它唯一遵循的公式是:
幸福感 = 能力-欲望。
你要避免的,就是这个公式的运算结果成为一个负数。当你的欲望总是大于你的能力时,你就会像下面这只追骨头的狗,永远疲于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