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诗人,似乎总是与悲剧相关联,不论是“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芈原,或是儒雅痴情的徐志摩,又或是有生不得志只能寄情于山水的李杜、乐天,还有死于绝望中的海子和顾城,多少才华横溢却无法平舒心意的天才诗人总是以悲情告终,这或许是诗人天性浪漫不肯妥协于世俗的肮脏,也或许是他们看透了世间的纷扰,以黑暗为武器,以生命当赌注,以诗篇做碑文,化身为闪耀的星星,却永远挂在冰冷孤寂的天空。
一颗星是回忆/一颗星是爱恋/一颗星是孤寂/一颗星是憧憬/一颗星是诗歌/一颗星是妈妈,妈妈!
璀璨的诗人星河里,我突然读到了尹东柱,读到了《数星星的夜》。
这是一位被忽略的朝鲜爱国诗人,他短暂的年华始终与悲哀相伴,也正是这种煎熬让他创造出最为动情的诗篇。
尹东柱(1917-1945)。海子死时年仅25岁,尹东柱28岁,如此灿烂的年华却都是过早的被世界抛弃,不同的是海子死于理想,尹东柱被理想害死。
尹东柱生活的年代,是日占时期的朝鲜,国破家亡寄人篱下的悲哀,催发了这位爱国青年的悲伤,却因无力改变只能绝望的用诗歌表达心中的激愤,“没有改变世界的勇气,只能躲在文学的背后。”尹东柱的诗中,满是这种愤恨和无力的交织,而唯一能够代表自己的诗歌,也无法得到出版,这样的悲悲戚戚折煞了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他遗留的十九首作品致死也没有印刷,留给我们的只有他亲手抄录的遗作。
但这并不妨碍后世对尹东柱的推崇,他被韩国誉为“最喜欢的诗人”,这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尹东柱的作品总是充满悲壮的殉道感,生活在最黑暗的时代便是最好的注解,他也只能写出这样的诗篇,这是对那个时代最有力的反抗!
1943年,尹东柱以组织独立运动的罪名被捕,关押在福冈监狱,这个监狱以活体实验在二战时期臭名昭著,1945年,就在日本战败六个月前,备受摧残的尹东柱被注射海水实验而死,一颗原本冉冉升起的星星,就这样被黑暗残忍熄灭。
可尹东柱的诗歌和精神却永远不灭,也照亮了后世人们的心灵,在《数星星的夜》。
这首诗是尹东柱在东京求学时作品,起因是他被迫放弃自己的名字,改为日本名字,这种强迫式的屈辱让他感到羞耻和痛苦。
一个萧瑟的秋天,诗人仰望夜空他像孩子似的数着星星,一边回忆幸福的童年时光,一边热切盼望着祖国解放。这首诗在叙述手法上采用散文的形式,诗歌从平淡却充满灵气的“季节交替的天空盈满了秋意,我好像能够无忧无虑地数清这秋夜的全部星星”开始,循着娓娓动听的内在旋律,一边思念和懂憬着故乡和理想世界,一边展开自我反省,在令人绝望的现实里期盼重生的希望,对国破家亡的严酷现实,诗人的内心充满了自责和惭愧。
夜晚象征殖民地时期悲惨灰暗的现实,表达了一颗年轻的心面对亡国亡族的现实却无能为力的苦闷和自责,但是他没有悲观和消沉,而是在绝望中歌咏希望的曙光,“假如严寒过去春天也走近我的星星,如同坟上绿草茵茵,埋下我名字的山坡上,青草也会骄傲地一派茂密吧”,以纤细的抒情和透明的诗心,表达了一个朝鲜知识人经历的精神痛苦。
好的诗作,是不分时间和空间的。
虽然没有经历过如此残酷的时代,但至今读来依然能够感受到那份痛彻心骨的冰冷,更能读出诗人对美好的向往和憧憬,这种感受源自对诗人灵魂的解读,可以穿越时光呈现在眼前,依然光辉灿烂。
数星星的夜晚(尹东柱)
季节交替的天空,
盈满了秋意,
我好像能够无忧无虑地,
数清这秋夜的全部星星。
刻入肺腑的那一颗两颗星星,
如今数也数不清了。
因为晨曦即将走近,
因为明晚还有夜晚,
因为我的青春尚未燃尽。
一颗星是回忆,
一颗星是爱恋,
一颗星是孤寂,
一颗星是憧憬,
一颗星是诗歌,
一颗星是妈妈,妈妈。
妈妈,我给每一颗星星都起了美丽的名字,小学时曾经同桌孩子的名字,和佩、镜、玉这些异国少女们的名字,和已经成了母亲的女孩们的名字,和贫苦邻居们的名字,和鸽子、小狗、兔子、骡子、小鹿,还有 “弗朗西斯·雅姆”、“赖内·马利亚·里尔克”这些诗人的名字。
他们都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恍如隐约的星星那样遥远,
妈妈,还有您也在遥远的北间岛。
我思念所有的一切
在这遍洒星光的山坡上,
写下我的名字,
再用泥土埋掉。
那些彻夜鸣叫的昆虫
在为羞愧的名字而悲伤。
假如严寒过去春天也走近我的星星,
如同坟头上绿草茵茵,
刻下我名字的山坡上,
青草也会骄傲地一派茂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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