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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了青春,我们只剩下这些吃的

图 | golo

“还记得我们一起卖的腌萝卜吗?”

“还记得辣辣的土豆泥的味道吗?”

“还有火锅,油碟里总是倒满了醋,鸭肠烫一烫味道是最好了。”

作者: 尔东

在向40岁蒙眼狂奔的路上,中年危机的情绪总是不断涌现,证据到处都是:越发虚胖的身形再也难以回到当初那般清瘦;刚出地铁,就被风弄乱了精心伪饰的谢顶流苏;厚重的舌苔如此麻木,以至于连毛血旺这样的菜都不够刺激;最重要的是,还有逃不掉的下半场——等待你的,是妻子的唠叨、儿子的挑战和自己的老无所依。

更可怕的是,当这种情绪泛滥时,身边已找不到人能一起去路边摊喝一场夜啤酒或撸串到天亮。

“想换工作,轻松快乐点的。”小邓跟我说。

“快乐的难找。”我回他。

“你现在这个工作快乐么?我都长白头发了。”

“混口饭吃。”

我拉了文君、小邓建了三个人的群聊,文君在群里说,不如大家这个周末到趟小邓在的杭州,一起聚一下。

1:

小邓,江西人,瘦瘦小小的,喜欢足球和数学,是我的上铺。他是我在大学里看到的唯一一个拿着《高等代数》、《矩阵论》演算得津津有味的人,甚至跟我们说,要是以后工作了,闲的时候还能翻翻这些锻炼思维的书,真的挺好的。我们对此嗤之以鼻。

文君,北方人,不爱吃面食,偏喜欢吃南方的米饭和米线。他原来是隔壁寝室的,受不了那边昏天黑地打游戏的环境,才换了过来。他热衷社团社交,有天然的领导力,很快就成了我们小团伙的“老大”。

大学所在的这座城市,依山而建,路蜿蜒起伏,终年笼罩在迷雾之下,仿佛有点魔性。后来在书中看到这样描述:“这里没有自行车,是因为布满石阶;布满石阶,是因为这是一座依山傍水的江城。”

第一次踏上这座城市,坐在开往学校的公交车里,略显奇幻的画面感接连出现在车窗外。那时公交车上还有售票员,但只收纸币,彪悍的司机在盘山公路上玩起了漂移,车窗外是万丈深渊。我像车里其他的外地新生一样,不断发出“啊、啊”的惊呼声,直到大半年后,才对这些视若平常。

这个城市风靡火锅,小邓经常在半山腰的教堂举行的英语CLUB里竖着大拇指向老外说:“Hotpot!Hotpot!”对我们这些外地人而言,对当地的火锅从心生胆怯到欲罢不能,只有一根筷子的距离。

刚来学校,我们都很热衷老乡会这样的组织,然后在各个火锅店混吃混喝。到后来,又一个个缩回了自己寝室的小团体里,虽然穷学生囊中羞涩,但火锅成了我们仨心心念念的东西。

幸好,学校周围还有很多其他价廉味美的食物,让我们也能偶尔出来打打牙祭。

与校门口一路之隔,是一排两层的门市房,中间正对着校门的是拱形的通道,进去之后,豁然开朗,别有洞天:餐馆网吧层层环绕,路边的烤鱼、土豆泥、烤茄子的香味肆意飘散。

出来打牙祭,酸辣土豆丝这种便宜又实惠的菜是必须点的。一盘端上来,纤细的土豆丝“滋滋”地打着卷,红色的干辣椒和绿色的青椒点缀在油亮的金黄之间,香味飘散,胃口很快就被打开了。一筷子夹起塞到嘴里,土豆丝带着新鲜的韧性,伴随着浓郁的酸辣味,满足了我们的口腹之欲。

每次小邓吃完后,总要用筷子在盘子上画上个圈,表示对这盘菜的肯定,就像他解完一道题,喜欢在最后郑重地画一个又圆又浓的句号。

2:

在没有爱情的日子里,小邓痴迷于拉普拉斯方程、高斯方程、拉格朗日定理的完美与漂亮,在寝室里,他经常突发赞叹,表达对这些数学“大牛”的敬仰之情;因为社会活动可以在每学期的奖学金考评上加分,文君在社团里“积极进取”,除此以外,周末他还要出去做家教赚点生活费;我则无所事事,沉溺于“魔兽”,或者撑着两根麻杆似的腿在篮球场上跑来跑去,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心中有愧,于是也决定跟着文君去做家教。

文君给了我一个地址,是一个天桥底下,因为边上有小学和中学,所以那里天然地形成了一个“家教市场”。跟我们一样年纪的大学生或是手里拿着、或是胸前挂着打印着“家教”的A4纸,一边看着书,一边等待雇主上来询问“你擅长什么学科”——英语是最吃香的,如果雇主对你的学校和学历满意,就接着谈价格。

我在一旁惴惴地看着,口袋里的A4纸迟迟未拿出来。那些学历高、学校好、能说会道的人很快找到了雇主,也有很多人无人问津,或者跟雇主稍微交流了几句就没了下文。

在回来的公交车上,我翻开已经皱巴巴的A4纸,看了几秒钟,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向了窗外。一个下午时间,没能兜售出去自己,我的心情低落到极点。

回到学校,我一个人去市场上买了一大堆萝卜、一个大缸和一些辅材,根据记忆中的流程,晒干,用盐、糖、辣椒泡了——决定从此以后,靠吃萝卜以明志。

其他人并不能洞悉我的内心戏,只是很诧异,怎么突然在寝室做起了腌萝卜?

没想到,腌好了,味道居然不赖,萝卜条晶莹剔透,就着泡面吃,“嘎嘣嘎嘣”地咀嚼声不断激活着味蕾。很快,周围寝室的人便蜂拥而至,萝卜条的受欢迎程度远超我的想象,很快就兜售一空了——比我受欢迎多了。

“不如我们多做点儿去卖吧?”我突然冒出一句。

于是我们分工行动,我负责生产,小邓负责在小窗口售卖,文君负责统筹和宣传。吃腌萝卜当年成了我们北校区一度的集体习惯:同学们去食堂打一份饭菜,然后顺路在离食堂最近的宿舍楼一楼的窗口买1块钱的腌萝卜。当然,只买了腌萝卜的人也很有可能会再爬个二十多个台阶,去饭堂打一份白饭,因为那东西实在太开胃了——多年后,我们的腌萝卜还成了学校小小的传奇,被发帖在本校的论坛上。

晚上数钱的时候,文君拍了我的脑袋说:“你们南方人确实有做生意的头脑。”小邓多少有点不屑,但我们一致认为,可以凑够钱出去搓一顿,就已经很值得满心期待了。

直到有一天——

“你是卖萝卜的那个寝室的吧?”带着点本地口音,我扭头看到一双黑而润湿的眼睛,眼球像围棋的黑子,眼白像杏仁,脸上带着浅浅的小酒窝。

在学生会的活动中,我碰到她,然后陷入了爱情——腌萝卜给我送来的。

后来,小邓也说:“和女人比起来,数学真的是太小儿科了。”

3:

不知道为什么,我常常觉得小邓带着诗人的高傲,和海子很像,每次想起那句“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时,我就想起大学时的小邓——当然他不写诗,但是他喜欢数学公式,也喜欢御姐。

小邓喜欢了上我们专业一个大四的女生,王佳佳,我们都叫她姐姐。姐姐确实很漂亮,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成熟,对每个人都带着笑脸,让人很舒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独立和倔强。

小邓是以网友的身份出现在姐姐的生活里的,接着终于要来了手机号,开始发短信。小邓总能捕捉到常人察觉不到的、夹杂在文字里的那种“晦涩而充满想象”的信息,这些只有他能意会的信息让他看起来幸福极了。

小邓,不要总停留在聊天阶段,能不能把‘姐姐’带出来吃个饭呀?”文君催小邓积极行动起来。

小邓则总是回答:“这个你不懂,女人心就是要慢慢熬,急不得。”

直到姐姐临近毕业,小邓这才终于迫不及待地、想在爱情这件事情上画个圈。他背着我俩,在学校勤工助学的咖啡店里向姐姐表白,姐姐没有答应,只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小邓微笑着说:“我们俩不合适。”

我们都说,一直以为自己能看透数学精妙奥义的小邓,这次并没有看透姐姐眼睛里的东西。那个圈没能如期画上,让小邓如鲠在喉。当然,这种挫折感在每一段新鲜的爱恋里都有,我和文君觉得这是非常合理的事情,毕竟姐姐已经大四了——大四,是要考虑前程的,而我们都还一无所有。

没想到,姐姐竟然考了本校的研究生,继续活在小邓的世界里。

新学期开始,小邓选修了我们都避之不及的《偏微分方程》,我们知道是因为姐姐曾经修过这门课。可小邓已经遗忘了那个世界,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姐姐的背影,虚构出很多“脉络清晰”的事情出来。那段时间,小邓不断地跟我们俩说,他相信姐姐是喜欢自己的,只是现在他自己还不够出色,女生都是言不由衷的。

我们只能无言。

腌萝卜的营生早就停了,但嘴里觉得淡的同学还会习惯性地往一楼某寝室的窗口望一望,像是巴普洛夫的那只狗,眼巴巴地等着、分泌几秒钟的唾液。

我每天晚上都要捧着英语词典,和女友泡在教室里自习,备考英语四级考试。自习室与寝室两点之间的路都是台阶,高低曲折,很耐走。自习完,两个人常慢悠悠地荡回来,灯光很羞涩,每一级台阶、每一棵树似乎都很嫉妒。

文君也交了一个女友,个子挺高,鼻子很挺,留着微微染黄的长发。

时间粘稠而悠长,那是我们三个人成年后最瘦的时候。

4:

春天,樱花开满了整个崎岖错落的校园,外面的游客络绎不绝,而我和女友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生活像是上了发条,很有规律。我们平时总是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周末她会回家,临近考试的时候,我们一起泡自习室。其他大部分的时间,我们都在相互发短信,像上瘾一样,等手机存满了再删掉一些。

那时候,为了赚点钱,也为了打发时间,我在学校申请了勤工俭学的岗位——电路实验室的助教,帮助老师准备实验器材,辅导实验,然后改改作业。老师秃顶而臃肿,眼睛经常色迷迷地扫着水灵的女生,让人厌恶。

一次我勤工俭学结束之后,和女朋友一起去一家面店,照例是“老板,两碗小面”。

面店开在寝室楼下,抄熟的面条直接捞进已经准备好的汤碗里就可以开吃,里面放好了豆子、腌菜、肉末,自己加葱花、香菜和其他调料,十分简单,女朋友很喜欢。

我俩坐下后,就像往常一样聊我勤工俭学的工作。

女朋友忽然问我:“你那老师那么色,你就没被影响?”

我义正言辞地说:“有次,那个猥琐的家伙就问我:‘这个班某某某、某某某长得挺好看的,你有意向没?’,我就回他说:‘我有女朋友了。’”

“有女朋友了,也没关系嘛。”她调皮地笑了,露出不经意间最好看的样子。

面来了,她问我:“这面好吃嘛?”

“好吃。”

“那毕业以后就别回去了,一辈子都可以吃这个面。”

“好呀。”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我总是忘不了这餐平淡无奇的小面。那段日子,我就这么自顾自地活在爱情里。

我照例晚上10点左右回到寝室,小邓和文君已经先回来了,我提着外面带的烧烤,想叫他们边吃边看《越狱》的最新一集。可小邓非要出去吃,嚷嚷着“我请客”。

一路上,我发现小邓神情都是郁郁的,悄悄问文君怎么回事,文君凑过来说:“姐姐拿着和小邓的聊天记录去学校教务处,说小邓骚扰她,已经影响到她的生活了。今天教务处的人找了小邓,也找了他爸妈。”

我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尽管我们仨是很好的哥们,但关于爱情的私密和细节还是保留了相对的独立——当然,我也为自己对小邓近似魔怔的现状毫不知情而感到羞愧。

“老板,10串腰子,20串羊肉,1份土豆泥,辣椒大大地加!‘雪花’要冰的!”文君的嗓门扯得很大。

小红椒、姜末、肉末、洋葱、豆豉、煮熟去皮的土豆,再混和其他辅料翻炒,金黄色立马就透出辣辣的香味来。三个人闻着香味,都没说话,各自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土豆糯又香,洋葱脆且甜,“大大的”辛辣刺激着味蕾,眼泪都快出来了。连着吃了好几口,越吃越辣,吸着气,冒着汗,啤酒咕咕地被灌进肚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辣,我竟看见小邓的眼角里的泪花。

酒不醉人人自醉,还没吃饱,小邓就倒下了。文君背着他,我在边上扶着,就听小邓囫囵地骂了一路,舌头大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大概的意思就是,他那么喜欢她,她拒绝他也就算了,还把这个事情搞到学校里去,闹得他家里都知道。

小邓乱抓着说要摸手机,让我们看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以证明姐姐是在玩弄他的感情,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而拒绝他,但最终还是没能把手机拿出来。

小邓从文君身上下来,在立着麦克斯韦雕塑的草坪上吐了。

那一次之后,谁都没再提起过这件事。这样又过了半年,一切归于淡忘。

5:

我和文君都以为,小邓怎么也该给这件事画上句号了。不知是小邓在感情上的过于幼稚,还是姐姐真的耍了什么***,但显然,我们都低估了小邓的执着。

有一天,小邓忽然跟我们说,要出去几天回家散散心,我们并没有在意。两三天后,教务处和小邓爸爸的电话,接连打到宿舍,我们这才知道,小邓不知怎么知道姐姐回了老家,竟然偷偷地跟了去,直接找到了人家家里。

我和文君连夜坐上火车去接小邓,车还没到站,学校就来电话说,小邓已经回学校了。

等我们俩再回来,小邓却绝口不提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照例踢球、去参加教堂里的英语CLUB,我们只能跟着提心吊胆,尽力安慰着电话那头的小邓父母。

为了挽救小邓,文君提议去徒步旅行,小邓也答应了。

于是,我们以最直接的方式,开始沉浸式地在这个城市行走,从学校的小山,到周边的古镇,再到学校BBS上找到的各种古道攻略,一路风尘仆仆。当汗水和呼吸开始融入这场徒步,行走就越来越有趣了。沿途的风景、美食和自然的舒展,弥补了我们言语和感情的贫乏,这在很多年后都显得弥足珍贵。

一天徒步的晚上,我们走在半山腰,雨下得很密。三个人正蒙头赶着路,突然听见后面“轰隆隆”一阵倒塌的声音,手电的光柱照过去,身后50米刚走过的一段路,已经被巨石和泥土覆盖,我们哑然地看着,来不及唏嘘就转身逃离了现场。

这是我们出来徒步遇到的唯一一次危险,我不知道这段经历,有没有在某种程度上消减了小邓感情上的困惑。直到毕业以后,我和文君私下里提起小邓的这段虚无缥缈、又轰轰烈烈的感情,也还是很纳闷,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从执念里走出来的,还是他根本就没有“走出来”,只是把这段感情捂在了怀里,任凭它生根发芽。

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再也没有提起过。

到了大三上学期,我的甜蜜也戛然而止。那个若即若离的、让人心情压抑的暑假终于快结束的时候,女友给我发了一个短信:“我们分手吧。”

回到学校,她还让一个朋友来做我的思想工作,说两家离得太远,很难委屈对方留在一个城市,况且她父母也不同意,这让她很为难。

我很想问她,那我们那些美好的时刻呢?那些腻得要死的情话呢?但这些,我一句都没说出口。就像那个找家教的下午,我知道自己一直都是生活的“逃兵”。

对于我而言,最不能面对的,是手机里的那么多甜言蜜语,像刺一样,却又不舍得按下“删除”键。我开始在学校后山独自行走,默默发呆,直到把自己弄得满脸眼泪,一段时间里,我甚至迷恋上这种感觉,类似孤独的臆想。

有一次,我和小邓出去办事,看见他的姐姐和一个男生在场地上溜旱冰,两个人一前一后,一路追逐着,欢声笑语一片。

我拍了拍小邓的肩膀,他没理我,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剩下的一段路,他就再没跟我说话,一脸愠色。

我在心里默默问自己,要是我碰到她了,我会上去打招呼吗?应该也不会吧。

6:

上班以后,我偶尔会翻出在学校时的照片:杂乱的胡子毫无修养地生长着,喉结突出,人显得很瘦。那时候的我总是翻过来掉过去穿着那几件单调的、毫无品味的衣服,比较起来,那个年纪的男生和女生,看起来就像生活在两个平行的审美世界里——我甚至有点厌恶这片子里搞笑滑稽的我,想起自己曾和她一起牵手、亲吻,那该多么的不般配啊。

姐姐的男朋友是北京人,研究生毕业后,他们就去了北京。这总让我想起,曾在我们宿舍短暂待过一段时间的那个北京人,半个月的功夫,就把我们仨的口音都染上了京片子味儿。

文君推掉了学校学生会、社团里的所有职位,开始专注于论文和找工作。文君跟我说,家里有个弟弟今年要考大学,负担更大了,今年一定要拿到奖学金;我跟文君说,父亲想让我继续读研,我却觉得找个工作比继续在学校里混个研究生文凭更靠谱。

“你们什么打算?”我指的是文君和他女朋友。

文君摇摇头。

20几岁,平庸的我、现实的文君和高傲的小邓依旧“一无所有”,包括青春里浓墨重彩的爱情。

青春的这个阶段也就这样落幕了,接下来该面对现实了。

大三下学期,我们仨开始参加各种招聘会、投简历。

隔壁城市的大学显然对招聘单位更有吸引力,我们的母校常常会被尴尬地排除在他们的招聘行程之外。有次我们坐火车去参加另一所学校第二天早上10点的招聘会,到了地方的时候已是晚上7点多,三个人一起找了“宾馆”——那其实也不能称作为宾馆,只是老板拿了板子在房间里划了一格一格仅容纳一张小床的空间,20元一晚,很便宜。

深夜11点,本该有些隐晦的声音,毫无遮拦地透过板子钻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我贴着耳朵听了一下,感觉就在隔壁,荷尔蒙作祟,根本无法入睡,于是只能发短信给他俩:“出去吃东西吧,声音太响了,根本没法睡。”

三个人出来找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面店,文君点了一碗素米线,2元,我和小邓跟着也要了素米线。这样一碗纯米线,和小面一样,窝在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

不一会儿,三碗热气腾腾的素米线就端了上来。洁白的米线微微高过了汤的水平线,上面撒着葱花和香菜。升腾的氤氲下面,绿色的菜叶、白色的米线和黄色的油朵互相恰如其分地配合着,在这寂寞的深夜里,大大超出了我们对“素米线”的期望。

一口下去,文君的腮帮子鼓鼓的:“嗯,好吃!”几颗花生米随即从碗底被捞了起来,对于这种意料之外的物质享受,文君难得地给予了两百分的赞叹。在他确认了花生并不是厨师粗心漏进去的、而就是这碗素米线的唯一配料后,更是不住为了这难得廉价而又如此美味的食物发出“啧啧”赞叹。

我和小邓的腮帮子也鼓鼓的:“嗯,好吃!”、“好吃!”

整个大学四年,文君没有问家里要过一分钱,他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不给家里增添负担。食物带来的真实饱腹感,能给予文君的幸福,或许远远大于我和小邓所能感受的。我现在都记不起文君他女朋友的名字,只记得那口白牙,衬着她的每个微笑都熠熠生辉——可惜她等不到文君出人头地成为“领导”的那一天。

就像网上流传的那句:“我在最没有能力的年纪,碰见了最想照顾一生的人”。

大学的最后一年,找工作、搞论文,吃一碗素米线成了我们仨的某种仪式,开学或者放假回家前,都会再去一家面馆,吃一碗素米线。

“来三碗素米线,多放点花生,花生多放点!老板。”

“好咧,三碗素米线,多放点花生,花生多放点。”

文君或小邓喊这句的时候,我总在一旁讪讪地笑着,开不了口——“花生”这样的表达过于直白露骨,却直抵我们的食欲之心,仿佛它才是这碗素米线的精髓。

那学期,文君如愿拿到奖学金,毕业论文也弄得差不多;而我开始准备考研,泡进了图书馆;小邓在努力向各家研发单位投简历,他的理想是进华为的上海通信算法实验室。

7:

“有次,我被自己的梦惊醒,我梦到23岁的大学毕业生,实习才一年就做了我的领导。”我说。

“中年危机了。”文君说。

“是啊,我做研发快8年,头发都白了,原以为这是我想要的理想生活。可慢慢地,我也发现越来越不快乐。”小邓显得无比惆怅。

“还记得我们一起卖的腌萝卜吗?”

“还记得辣辣的土豆泥的味道吗?”

“还有火锅,油碟里总是倒满了醋,鸭肠烫一烫味道是最好了。”

“还记得‘米饭免费加’嘛?”三个人看完微信都会心一笑。

青春弄丢了,我们就只记得这些吃的。

大三下学期,我们仨开始参加各种招聘会、投简历。

隔壁城市的大学显然对招聘单位更有吸引力,我们的母校常常会被尴尬地排除在他们的招聘行程之外。有次我们坐火车去参加另一所学校第二天早上10点的招聘会,到了地方的时候已是晚上7点多,三个人一起找了“宾馆”——那其实也不能称作为宾馆,只是老板拿了板子在房间里划了一格一格仅容纳一张小床的空间,20元一晚,很便宜。

深夜11点,本该有些隐晦的声音,毫无遮拦地透过板子钻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我贴着耳朵听了一下,感觉就在隔壁,荷尔蒙作祟,根本无法入睡,于是只能发短信给他俩:“出去吃东西吧,声音太响了,根本没法睡。”

三个人出来找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面店,文君点了一碗素米线,2元,我和小邓跟着也要了素米线。这样一碗纯米线,和小面一样,窝在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

不一会儿,三碗热气腾腾的素米线就端了上来。洁白的米线微微高过了汤的水平线,上面撒着葱花和香菜。升腾的氤氲下面,绿色的菜叶、白色的米线和黄色的油朵互相恰如其分地配合着,在这寂寞的深夜里,大大超出了我们对“素米线”的期望。

一口下去,文君的腮帮子鼓鼓的:“嗯,好吃!”几颗花生米随即从碗底被捞了起来,对于这种意料之外的物质享受,文君难得地给予了两百分的赞叹。在他确认了花生并不是厨师粗心漏进去的、而就是这碗素米线的唯一配料后,更是不住为了这难得廉价而又如此美味的食物发出“啧啧”赞叹。

我和小邓的腮帮子也鼓鼓的:“嗯,好吃!”、“好吃!”

整个大学四年,文君没有问家里要过一分钱,他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不给家里增添负担。食物带来的真实饱腹感,能给予文君的幸福,或许远远大于我和小邓所能感受的。我现在都记不起文君他女朋友的名字,只记得那口白牙,衬着她的每个微笑都熠熠生辉——可惜她等不到文君出人头地成为“领导”的那一天。

就像网上流传的那句:“我在最没有能力的年纪,碰见了最想照顾一生的人”。

大学的最后一年,找工作、搞论文,吃一碗素米线成了我们仨的某种仪式,开学或者放假回家前,都会再去一家面馆,吃一碗素米线。

“来三碗素米线,多放点花生,花生多放点!老板。”

“好咧,三碗素米线,多放点花生,花生多放点。”

文君或小邓喊这句的时候,我总在一旁讪讪地笑着,开不了口——“花生”这样的表达过于直白露骨,却直抵我们的食欲之心,仿佛它才是这碗素米线的精髓。

那学期,文君如愿拿到奖学金,毕业论文也弄得差不多;而我开始准备考研,泡进了图书馆;小邓在努力向各家研发单位投简历,他的理想是进华为的上海通信算法实验室。

7:

“有次,我被自己的梦惊醒,我梦到23岁的大学毕业生,实习才一年就做了我的领导。”我说。

“中年危机了。”文君说。

“是啊,我做研发快8年,头发都白了,原以为这是我想要的理想生活。可慢慢地,我也发现越来越不快乐。”小邓显得无比惆怅。

“还记得我们一起卖的腌萝卜吗?”

“还记得辣辣的土豆泥的味道吗?”

“还有火锅,油碟里总是倒满了醋,鸭肠烫一烫味道是最好了。”

“还记得‘米饭免费加’嘛?”三个人看完微信都会心一笑。

青春弄丢了,我们就只记得这些吃的。

毕业之前,我如愿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凑热闹跟着他们俩去一个东南城市应聘,因为面试在第二天,我们打算徒步到市区的宾馆。

从***出来,双向两车道的公路随山脉起伏。那天的天气太好了,崭新的太阳,照得公路起了一层让人晕眩的白光,海风吹过,竟有些睁不开眼睛。地图上看大概10公里的路程,我们走完时,已经饿得不行。

钻进路边的一个两层的小馆子,楼上是彩钢板搭的暖房,窗户打开后,视野能看到远处的大海。我们三个选了靠窗的地方坐下,桌子上贴着“请勿浪费粮食”、“光盘光荣”——“米饭免费加”!

“一个酸辣土豆丝,一个菌菇炒肉,一个番茄鸡蛋汤。”

我们那时在饥饿时的战斗力是令人怀念的。围着这张桌子,三个人无比吝啬地吃着菜,却对米饭表现出另一番态度。

“老板,加点饭!”小邓拿着空盆子,楼下找老板。

“老板……”第二次的时候,文君已经直接上手自己去盛饭了。

“老板——!”

“加饭,加1块。”女老板看起来是忍了很久的样子,委屈而愤怒。

“你们这里不是写着‘米饭免费加’嘛?”

“那你们看看,点了几个菜,已经吃了几盆饭了?”

我们仨举着饭碗,一下子就尴尬了,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这种诡异的气氛持续了一两分钟,文君异常愤怒地把碗放下,抬手抹了一把油油的嘴:“结账!”。

三个人走出馆子没多久,就站在路旁憋不住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

大学毕业前,我把我们仨的照片都刻录在了几张光盘里。几年后,因为保管不善,光盘已经读不出来了。我清晰地记得那些在城市郊区徒步的路线,但闭上眼,却怎么也回不到身临其境的感情之中。

写完这篇文章,我发给他俩看,问他们:“最怀念的是哪个味道?”

他俩异口同声地在群里回复:“火锅!”

后来,我们三个人就在杭州的海底捞点了个牛油锅底,火锅正热气腾腾,辣得我们眼睛都眯了起来。

回忆以前的事情,过去的图像会和梦境里的东西重叠起来,小邓总说校门口应该是学校的剧院,而我却记得那是一个酒吧,外面摆着几张绿色的台球桌;小邓觉得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一段脉络清晰的爱情,而我和文君却欲言又止,大聊特聊着这涨上天的房价。

编辑: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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