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中的小生意人
新冠病毒肺炎疫情的蔓延彻底地改变了这个春节。在被迫延长的假期中，抵抗风险能力不足的中小企业主是最为忧虑的人群之一。正午采访了一名福建生意人，以下是他的口述。
2020年02月10日李纯北京来源：界面新闻
正午
口述 | 罗非（化名）
采访、文 | 李纯
1:
我是福建莆田人，今年26岁。
2019年10月，我和朋友合伙在广州番禺开了一家小吃店，投资了三十多万，员工都是我老乡，做的是本地的小吃，卖千里香馄饨和黄焖鸡。总体来说生意不错。我属于甩手掌柜，全国各地跑，我还有其他生意。
员工是我在老家通过中介招的，都是福建本地人，每月工资5500元，包食宿。福建当地的月工资一般是3800元左右。
小吃店在亚运城，这是个商业和住宅区，里面全部是做饮食的，附近有万达，人流量挺大。这家店原本是一家理发店，转让费是17万。店面大约五十平，每个月房租三万。这附近的小吃店，不管是兰州拉面还是沙县小吃，生意都不错，我就想我也搞一个。
疫情还没爆发的时候，我们商量好从农历十二月二十五开始放假，放到正月十五再开业，20天。
平时店里有7个员工，有5个人提出想留在广州，其中四个中年妇女，还有一个男厨师。男厨师每天把肉馅和好，那些女员工包馄饨。另外两个员工是夫妻，想回家过年，就没有留下来。
原来我们放假是有工资的，他们和我商量，工资不开了，把店留给他们，他们自己做。在放假前，水电、食材的费用我们都平账了，这20天的房租和水电费用就由他们负责。饭店的利润大概是60%，平常我们的营业额一天一万，所以他们五个人每天都能分到一千多块钱。我想，这些人也不容易，有些是小孩子上学开销比较大，有些是跑路过来的，为了还账不敢回老家过年，想着过年在广州待个20天，起码能挣两万，回家把债务还上。我预计春节那段期间生意会比较好，就做个人情吧。我答应了他们。
员工们接手做的前三天，生意还不错，他们也挺开心的。到了年二十九，有关部门就介入进去了，通知不能营业。整个番禺的街上到现在都没有什么人。
我们是早餐、午饭、晚饭都做的，现在厨师就带着四个人斗地主，一直斗到晚上也不敢出去，都待在店里。我们房子上面有阁楼，四个女员工住在阁楼上，厨师住在外面的房子。这几天陆陆续续有的店又开了，我们也开了，生意不理想，营业额是平常的十分之一。
我们饭店平常和商家合作，食材都是他们送过来的，不用去菜市场买。但我估计他们也亏了，当时他们怕过年一些供应商放假，提前备了一些库存，肉和菜放几天就不能用了。他们还花了1500块钱买了300个口罩。我昨天还和股东说，这次水电、房租就不给他们算了，待在那边确实挺亏的。
疫情爆发前的小吃店
疫情爆发前的小吃店
疫情爆发之后
2:
小吃店不是我的本行，只是我的生意之一。我还投资了五六个加油站，杭州、扬州、开封、驻马店等等。我是河南驻马店加油站的站长。
福建这个地方比较特殊，本身资源不多，尤其是我们莆田人，很爱往外地跑，到全国各地区做生意，一个村子做一样。我是仙游县人，我们县有两大行业，一个是红木，一个是加油站。前几年红木行业萧条了。
我是2017年开始接触加油站的，平均每年发展两个吧。全国约十万座加油站，民营的有四万多，其中莆田占两万。每个新的加油站我们都要派一个家里信得过的人过去，一个人驻守一个地方，相互拉扯。加油站如果装修得很漂亮，基本都是我们福建人做的，我们从外观给它搞得高大上一点。只要不偷鸡摸狗，油品基本一样。
加油站最大的成本是承包费。我们会去承包一些明明位置还不错但是生意做得一团糟的加油站。做一个测算，如果划得来，我们就和老板谈。承包费是按年付的。
驻马店那个油站生意原本不理想，装修特别普通，我们过去之后，更新了加油机，换成带屏幕的多媒体加油机。原来员工没有培训上岗，只懂得加油，没有安全意识，也不会穿制服，我们就搞得正规一点，服务多一点，给客户送一点生活用品，像纸巾、水、湿巾。我在广州做饭店也是拼服务，消费满十块，送一瓶王老吉或者苹果醋。这些饮料我们直接和厂家谈。
驻马店的加油站我交了三年，150万。我本来计划两到三年把本金拿回来，后面就开始挣钱，到现在刚好两年，还是挣成本的阶段。当然，我自己没有那么多钱，我也贷款，每个月支付给银行的利息是两万多。
这次疫情对加油站行业影响特别大。
平时，我们油站一个月挣20到30万，这个月毛利可能10万不到，减去工资，基本亏本。一个加油站十多个员工，有些员工住在村子里，村子封路，人走不出来，不能正常上班。平时加油都是外聘加油员，现在都是值班人员自己在那边加油了。杭州站和河南、湖北比起来，相对好一点，差不多是平时营业额的三分之一。
驻马店的加油站是24小时营业，我接管以后生意翻了四翻，做到每天七八万。上个月1月31日，我在驻马店的油站盘点，盘点到最后的毛利润缩水了差不多五分之二，那是短短十几天对我们的影响，更不用说现在了。
工商局给我们下了一份文件，我们是按照文件做一些防控工作，但没办法执行得那么细。口罩只能做到半天一换，没办法三四个小时就换，因为根本买不到，只能省一点用。加油站本来粉尘比较多，我们之前有配备布质的口罩，现在他们把一次性的口罩套起来，再套上布制的口罩。手套是一次性的，就是去肯德基吃东西的那种一次性手套，再套上一个防静电的布手套。
现在这种情况，你能力再高，服务再好，你都挣不了钱。这个行情还要持续多久？如果一个月之内能够搞定也好，搞不定后期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是亏人员工资又亏房租，营业额只够伙食费。如果说持续几个月，我宁愿把员工遣散，等秩序恢复正常，我再重新招人。
工商局下发的文件
3:
我是比较爱玩的人。1月11号的时候，我从河南坐动车回来，我在动车上发了一条朋友圈，说，过年期间，酒桌上，舞池中，派对里，会有源源不断的年轻人呐喊，我爱做生意！我想回去和高中同学大学同学好好聚聚，大家一直在外地做生意，都很期待这一年一次的聚会。以前我们从农历二十开始一直安排到元宵节，每天都排得满满的。现在看来挺感慨的。
1月23日武汉封城之后，我开始觉得这件事挺严重。这么多年，我们国家好像从来没有做过封城的举动。本来吃喝玩乐的一群朋友，见面就开始聊疫情。
我有个朋友在湖北咸宁开了一个加油站，他一天的生意是10万块钱保本，一天要做到十几万，二十几万才能挣钱。武汉封城以后，他一天只能做1万多。总的来说，每天要亏两万。
我们聊天都说“撑一撑”。以前是投资十个生意，一个生意失败，还有九个生意顶在那边，现在十个生意都挣不了钱。我们只能等了。
我老家做寿宴喜宴的大型酒店也亏损很大。福建人喜欢趁过年热闹，扎堆摆宴席。这边摆宴席要提前和酒店定，1月1号我要摆宴席，可能11月份我就跟酒店定了。
现在政府要求所有的酒店不能开，婚宴、寿宴取消。我们当地最大的酒店，初一到十五订了差不多有一万多桌，它备的库存是很恐怖的。我们福建的餐标，一桌婚宴均价是2500，利润算1000吧，大酒店资金充裕，可能一下子备了大几百万的库存。
福建人喜欢吃海鲜。大年初一，那个酒店老板发了一个朋友圈，说海鲜全部贱卖。今年海鲜特别便宜，我买了一只红龙，平时三百多一斤，我买的价格是238元一斤。
还有烟。我们在这边做婚宴喜欢散烟，每桌客人一人赏一包烟，一桌一条烟。我们福建的标配是硬中华，条件好的，软中华、大重九。烟的保质期是一年，大家都宁愿亏一点点，也要退掉，因此现在商店回收价比市场价便宜个50块到60块。我家今年也是大人做寿，我买了十几条软中华，我是665买的，610退的，一条亏了55块。
疫情对我的影响一个是生意，还有一个是日常生活。我整天在微信群里唠嗑，看看电影，看看电视剧，除了买菜没有出过门。我计划是正月十五回河南，家里不让我出去，平时每天都会看疫情实时更新，最近这几天都是两千以上的浮动，想说等全国上涨率变低，就可以出去了。但也只敢坐飞机。现在大家还是比较乐观的，每天聊天互相打气，没事，撑一撑总会过去的，以后会更好。但我也担心有一天秩序恢复正常，会不会造成价格战，亏不起的会想偏门，搞不正当竞争，我不就死定了吗？
目前，我对未来还是有信心的，我也相信没有多久它会过去的。
平时加油站的生意特别好
疫情爆发之后的驻马店加油站
—— 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