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已经基本充足的口罩供应市场,这些转产的企业来是否还能吃到红利?在疫情过去后,它们又该何去何从?文章来源:全天候科技(ID:iawtmt),作者:张吉龙。
但这并不意味着李昊可以松一口气,毕竟机器调试、产能爬坡还需要一段时间,为此他每天仍要忙碌到凌晨,周末也不例外。
更重要的是,进入三月下旬,随着全国积极推进企业复工复产,原本紧俏的口罩等防疫物资市场也正在发生变化。在药店、超市里,曾经空落落的口罩货架上开始摆满了口罩,价格比之前更为亲民;多个城市的口罩摇号中签率大幅提升,可选口罩款式增多;在朋友圈里,转卖现货口罩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知乎用户“张师傅”在疫情期间回答了一个关于去哪买到口罩的问题,获得了百万阅读,上万人点赞,但是最近他发现评论区里更多的留言变成了“我囤多了,谁要?”
“现在出厂价一块九的一次性医用口罩都不好卖。”鉴于如今一次性医用口罩出厂价已经回落到1.6元的单价,一个口罩经销商表示,自己手中的10万个口罩,只能计划出口;还有“黄牛”在疫情期间订购了一批口罩,打算出手赚一笔,但最近才收到口罩,却发现市场价已经比进价还低了,哭笑不得。
从一罩难求到供应恢复、价格回落,口罩行情变化是国内产能大幅度提升的结果。据国家发展改革委信息,截至2月29日,包括普通口罩、医用口罩、医用N95口罩在内,全国口罩日产能达到1.1亿只,日产量达到1.16亿只。
有行业人士判断,在将近一个月后,如今的日产能或已达2亿左右。这是由于在此次疫情期间,面对庞大的口罩需求,不少非口罩厂商纷纷转产口罩。
但包括购置生产机器、原料,申请资质等一系列成本和流程下来,众多企业直到近期才完成生产。而面对已经基本充足的口罩供应市场,这些转产的企业来是否还能吃到红利?在疫情过去后,它们又该何去何从?
蜂拥入局
“如果不转产,我们今年就要倒闭了。”
某服装定制品牌创始人刘一菲觉得很庆幸,在春节期间,她的服装工厂接到了监管部门的请求,希望能够转产口罩和防护服等医疗用品。
“(监管部门)给我们快速办的绿色通道,然后组织我们一块弄无菌生产车间。”刘一菲表示,事后来看,转产其实非常正确,否则公司将无法支撑下去。
几乎和刘一菲同时,今年二月,原从事箱包生产的李昊也决定转产口罩,“我们的初衷一开始是协助地方政府,到后来变成是维持工厂不裁员。”
对于李昊来说,以往在春节期间他的箱包生意都会迎来“小旺季”,然而今年的疫情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线下销售基本为零,而线上同比去年下降约60%。
经历过2003年的SARS后,李昊这次的反应更为迅速。他认为当前重要的是要保住员工的饭碗,让大家有事情可以干。所以在接到政府的需求后,李昊和几位股东商量决定,追投数百万转产。
自疫情发生以来,瞄准口罩需求的转产企业并非少数,其中不乏中国石化、上汽通用五菱、比亚迪、广汽集团、富士康、格力等制造业巨头。
以格力为例,2月18日,格力宣布斥资2000万元,成立珠海格健医疗科技有限公司,生产防疫物资。3月9日这些口罩在“董明珠的店”上线预约销售,按照格力电器的说法,未来将实现日产能100万只口罩。
除了制造业巨头之外,服装业和拥有无菌车间的纸尿裤、卫生巾厂商也纷纷加入其中。自2月中旬以来,三枪内衣、红豆服饰、水星家纺等已投入口罩生产;爹地宝贝、贝因美集团等也在旗下的纸尿裤工厂设口罩生产线;在宁波、温州、青岛等多地的服装企业扎堆入局。最近,更有消息曝出,电子烟企业福禄FLOW也在生产口罩。
实际上,在转产背后,是多个产业在疫情期间遭遇了销量滑坡。
3月12日,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发布的最新产销数据显示,今年2月份,汽车产销同比大幅下滑接近八成;而格力电器董事长兼总裁董明珠也预计,今年公司产值会下滑,“因为我们二月份基本上一个月都没有销售,往年销售一百几十亿、两百几十亿,今年几乎是零。”
为了弥补原有业务亏损或满足自身需求,生产口罩一时间也成为了企业的“自救”方式。甚至一些散户也开始抱团入场。
2月中旬,蔚来汽车用户群“NIO碳粉俱乐部”有车主提议自产口罩,并很快得了其他车主的附和,“开放两个小时大家认购股份,结果一个小时就认购了800多万”,组织者之一李孟表示很惊讶。
“本身(生产)口罩就不是门槛很高,”有业内人士介绍,口罩生产仅需筹建一个净化车间,进行试生产检测,检测合格后申请许可证,“如果有厂房的情况下,投资个小一百万就能干起来了。”
也正由于门槛低、投资金额不高,入局者众多。根据天眼查数据,截至3月22日,在经营范围内带有“口罩”字样的企业高达65811家,其中不少企业都是在近期成立。
当所有人都涌入到这个行业,这个原本小众的行业供应链也很快“起飞”了。
买到口罩机成为新口罩厂家的第一个难题。在李昊的口罩工厂里,从筹备到生产出口罩,其中花费时间最长的环节是等口罩机。
由于需求量大而产量小,平日里价格只要十几万元的口罩机价格开始暴涨,价格最高的时候,一台机器被炒到了上百万甚至两百万元。
即便高价下了订单,也不意味着能安心,“就算钱付过去了,人没有去盯着,可能拿机子时间就遥遥无期。”李昊表示,对于口罩厂商来说,市场每天都在发生变化,每晚交一天机器也意味着变数的增加。
除了机器之外,生产口罩所需要的原材料同样也经历了一轮暴涨。刘一菲表示,在2月期间,所有口罩原材料价格都已急速上涨,多数涨至平时的6倍到20倍左右。
其中最关键的熔喷布,价格甚至涨到了40倍以上。“原来是1万元一吨,我们当时采购的都是20万元一吨以上,后来到40万元一吨”。刘一菲表示。
另外一种关键材料医用胶条的价格更是出现“差不多每十分钟涨一次价”,“真的不夸张,而且有时候考虑十分钟后就没货了,这种事情可能天天都在上演。”刘一菲称,在这种情况下,货比三家甚至成为了奢望。
由于厂家采购心切,也让一些骗子有机可乘。
刘一菲表示,自己公司在采购原料的时候曾发生过“钱付过去,但对方消失了”,还有一种是货不对版,“发过来的货跟发来的样品不一样,然后就联系不到对方的工厂了”。
而李孟也发现,最近在网络上有人声称从土耳其、俄罗斯进口熔喷布,而且价格较低,“据我所知,俄罗斯一克熔喷布也做不出来,他们只能做低价的SMS无纺布,相当于是一种替代品。”他认为,这可能也是不法商家的骗术。
而在口罩的生产环节上,也并不轻松。特别对于跨行业的“新工厂”来说,若操作不当,辛苦抢购回来的机器可能会变为废品。
由于调试难度较大,市场因此还催生了不少专门售卖调试服务的团队,甚至在网络上报出10万元一天的服务价格。
而机器产能也需要一个爬坡的过程。以李昊的口罩工厂为例,目前其日产量为10万只,他希望到4月初,能达到日产100万只。
投资还是投机?
口罩机夜以继日地作业,但厂家们数钱的时候到了吗?
市场上,口罩价格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在3月初原本单价15元左右的一次性KN95防护口罩,在3月下旬降到了9元/只左右,而工厂出货价已经降到了7元以内。普通的一次性防护口罩价格同样面临降价。
以广州为例,从3月4日起,“穗康”口罩摇号平台对口罩价格进行了调整,普通医用防护口罩和KN95口罩价格分别从前的1.8元/个和8.6元/个,降到了1.5元/个和7.5元/个。而在郴州、娄底等地也纷纷将普通口罩指导价下调到2元/个。
李昊认为,近期已经出现口罩的产能高峰,“只要是在武汉封城前后决定进入口罩行业的人,基本上都是在最近十天之内产出产品”。
“我们肯定是来不及(赚快钱了),”他表示,真正赚到快钱的应该是2月份就已经把工厂开起来的人,“11、12月份的时候,可能他们已经觉得不对劲去做准备了。”
口罩行业从业者张泽天认为,如果三月上旬才开始进入口罩行业的厂商,大多都会面临上半年资金被套路的风险,“现在市场比较悲观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国内疫情基本结束了。”
他表示,这类似炒股,早期入局者确实有可能赚到大钱,提前储备物料成本也会低很多,“月入百万没问题”,但是“等大家都发现这是热点的时候,已经不是热点了”。
曾经积极呼吁企业转产口罩的政府机构态度也在发生变化。在网络上,有人爆出有多家企业投入一百多万的设备和材料,产出口罩之后,拿不到政府的批文,并被劝说“现在不需要口罩了你们改回去吧”。
一位口罩行业的渠道商人士也认为,现在转产已经不是一个好时机,甚至价格战可能已经在路上。他认为,在这一次口罩潮里真正赚到钱的可能不是蜂拥而至的口罩厂,而是口罩机制造商、原材料供应商。
成本和利润的变化,使得企业的回本周期也大大被延长。三月初投产的一家口罩厂预计,其三个月可以收回成本,而另一家在三月下旬投产的企业则表示,“如果说能一年到一年半回本,就算不错了。”
同样持乐观看法的李昊认为,目前企业复工率在70%左右,还有30%左右的空间,另外学生还没有开始上学,市场需求并没有完全释放出来。“所以我们觉得下一波国内口罩的需求(高峰)应该是在学校返校的时候。”。
不过他也承认,即便需求仍有空间,但是市场已经没有之前紧俏了,“国内开始恢复(疫情)以前的竞争(局面)。”
口罩出海
随着疫情在国内趋稳,却在国外迎来爆发期,多国采购防疫物资需求大增。于是,口罩生产者们将目光投向了国外市场。
世卫组织统计数据显示,2月26日,中国境外报告的新增病例数量首次超过了中国境内的新增病例数量;3月16日,境外累计确诊病例超过了中国。
而且迹象表明,境外这一数据还在快速的上升。截止3月23日,中国境外新增确诊病例为24.48万例,是国内累计确证病例的大约3倍。其中美国、意大利、伊朗、西班牙、德国等国家确诊人数破万。仅美国来看,美东时间3月19日,美国新冠病毒确诊病例13680例,几乎较前一日增长100%。
与此同时,多个国家口罩价格疯涨的消息也不断传出。
媒体报道称,在美国5只装的口罩售价涨至149美元(约合人民币1059.39元,即单只价格约为212元),并且多家药店缺货;在意大利,口罩的单价也从10分欧元长到10欧元(约合人民币76.2元);而西班牙药店中,一枚FFP2型口罩(欧盟标准下的N95口罩)售价已高达300欧元,约合人民币2200元。
由于防疫物资的需求大幅度增加,多个国家已放宽对于口罩的进口政策。据韩联社报道,3月17日,韩国企划财政部针对进口口罩和口罩核心原材料暂停征收关税,而原先医用口罩的关税是10%,而熔喷布的关税是8%,免税期截止6月底。
3月20日,法国宣布,将从中国等国家扩大口罩进口;更早之前,美国宣布取消进口的100多种医疗产品的费用,包括口罩、消毒湿纸巾和手套等。
据阿里巴巴统计,近期全球买家对口罩、消毒洗手液、测温仪等与疫情相关产品的购买意愿大幅提升,其中医用口罩买家需求增长13769%。
在这种情况下,国内不少口罩企业都开始将销路转向出口。3月16日,中国通用技术集团和意大利政府民防部门达成了800万只口罩的供货协议,总价为1360万欧元(约1.06亿人民币)。
在某外贸论坛上,口罩专区已经连续多日成为用户人气最高的板块,大批国内企业正寻求口罩出口。
“国内杀价太厉害,卖不起价格”,一家位于马鞍山的口罩企业表示,他们目前打算将口罩全部出口到海外。
然而进军海外市场也并非易事,企业需要解决的两个关键问题是:资质和渠道。
据了解,目前欧盟和美国对于进口口罩分别采取的是CE和FDA认证,而近期相关认证的价格正在飞涨。
以CE认证为例,平时CE认证的价格并不昂贵,其中个人防护类的费用在3000元-8000元,医疗产品类的费用在3000元-5000元。但是目前按照一位承接代理认证业务的人士给出的报价,在不含2%的税点的情况下,民用口罩的认证费用为17500元,医用口罩的认证费用为19500元。
但对于急于出口的口罩商们来说,价格可能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关键是时间,“美国的FDA和CE认证需要很长时间”,张泽天表示。
上述代理人士也证实了这一点,他表示美国FDA认证申请周期为2周左右,而欧盟CE则在3-4周左右。换言之,若企业现在才开始申请,那么拿到认证则要到四月底、五月初,彼时疫情的走势难以预测。
不过,近期由于口罩紧缺,欧盟和美国已经放松了对相关物资资质的要求。3月20日,欧盟发布指令,面对新冠疫情,为满足口罩、防护服等防疫用品日益增长的需求,允许部分防疫物资(如一类灭菌的医用口罩)在符合安全有效的情况下,即使尚未获得CE认证,也可以在欧盟市场上销售。
认证之外,出海渠道问题也让国内厂商感到头疼。
“国外的医疗体系非常封闭,想要进去基本上非常困难,接近于不可能。”李昊表示,他之所以能打入海外的医院采购体系,得益于之前做箱包生意时的当地合作伙伴帮忙。
“外国的医疗体系是,当他们发现你的东西很靠谱,可能就会长期和你合作,不会随便更换。”李昊认为,这次机会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但对于大部分口罩厂商来说,在没有前期资源的情况下,他们多数需要依赖“中间商”。但这也意味着,企业出海的大部分利润,将会被中间商赚走。
因此,外贸一定能够能拯救口罩厂商们吗?张泽天也对此打上了问号。
“国外的订单多数比较大,主要由政府或医疗机构采购。而普通民众是不戴口罩的,这是观念问题。”他认为,口罩的行情重点还是在国内,“基本上四月中旬下之后(国内)也没有特别大的空间了”。
撤退
对于疫情之后口罩行业的发展趋势,从业者们的看法不一。
李昊认为,这次疫情将会对口罩行业带来巨大的变化,在被教育后,戴口罩可能未来会成为多数人的生活习惯。
也有转产企业主对此表示并不看好,他们认为口罩终将会回归到原来的正常状态,回归一个小众的行业。
当时市场风向不确定时,有人已经开始做出撤退的姿态。
在百度“口罩机”贴吧中,关于口罩机出售的信息正在变多,甚至有人在叫卖已经调试好的机器,“技术成熟,产能稳定,包安装调试,拉回去插上电就可以生产。”
还有从业者告诉全天候科技,由于现在市场需求趋于饱和,他们正在准备抛售部分环氧乙烷灭菌柜。
环氧乙烷灭菌柜是生产防护服和医用口罩的关键设备。医用口罩通常采用环氧乙烷的灭菌方式,灭菌后口罩上会有环氧乙烷残留,而环氧乙烷是一种有毒的致癌物质,必须通过解析的方式使得口罩上残留的环氧乙烷释放,从而达到安全含量标准。
一般来说,新生产的口罩需要解析14天才能上市,但经环氧乙烷灭菌柜处理过的口罩可以把这个时间缩短到3-4天。
不仅是口罩企业开始撤场,上游企业也开始意识到产能过剩的风险。
3月9日,口罩生产上游材料聚丙烯熔喷专用料企业道恩股份发布公告,提示了聚丙烯熔喷专用料(口罩熔喷布原材料)产能过剩的风险。道恩股份提示称,随着疫情得到有效控制,预计该产品未来订单会逐步减少。
与此同时,为释放存量,口罩原材料市场也出现了价格下滑。以熔喷布为例,市面上的熔喷布价格已经从高峰时期的每吨50万元下调至30万元左右。
而此前涨势强劲的口罩概念最近在资本市场上的热度也有所减退。甚至在上周二出现A股国恩股份、再升科技、尚荣医疗等集体跌停,显示了市场的担忧。
但对于很多在此轮入局口罩生产的企业来说,转产只是一时的应急之策,并非全盘投入,他们还是希望坚守本业。
“希望疫情早点儿过去,还可以正常去做我们服装的生意,”刘一菲表示这次疫情给她们企业带来了不小的损失,“我们基本上(相当于)赔了一套广州的房子。”
不过她也提到,庆幸在转产口罩和防护服后弥补了近两月主营业务所带来的损失,才不至于让公司倒闭。
(文中李昊、刘一菲、张泽天、李孟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