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eone like me can be a real nightmare, completely aware But I"d rather be a real nightmare than die unaware So save me your prayers
一直很想写这篇日记，却因为太贴近真实的自我不敢开头。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写了，浑身不舒服好多天了。
最近很多同学开始分享最新爆出来的新疆七五事件的视频，我没敢打开看。2008年，我从乌鲁木齐坐火车去北京上大学，两天两夜，虽然是卧铺票，我还是累得浑身酸痛。我没让我爸妈送我，我觉得自己远走他乡的感觉更帅气。当我一手提着给尚未见面的同学们带的吐鲁番葡萄和我自己的28寸大箱子下车的时候，车里车外响的是《北京欢迎你》，那时候的我好像连毛孔都能感受到梦想的滋养。那种感觉是属于18岁的，有点无知，却特别勇敢。那一年，北京的天特别蓝。每天早上叫醒我的不是梦想也不是闹钟，是宿舍外头树上那群极其吵闹的鸟。我不记得家乡有那么多鸟，那么爱叫。我那时候还开玩笑，北京人爱逼逼，北京鸟也爱哼唧。
第一次班会大家挨个自我介绍的时候，我特别激动。天南海北的同学讲着自己的家乡、自己的梦想，和自己怎么到了这个学校，毕业了想干啥，年轻的一张张脸上有羞涩有向往。终于到我上台的时候，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新疆很安全，欢迎大家来玩”。我是第一个上台的新疆人，后来我们班每个新疆人上台都说了这句话，“新疆很安全”。其实在第一次班会之前，我就意识到大家对新疆有误解。骑马上学、顿顿吃羊肉这些都是小儿科了。记得我那会跟宿舍一个上海妹子闹别扭，后来也就是互相不讲话了事，隔壁床的姑娘却偷偷跟我说，她那会好怕我会揍那个上海妹子。当年的我还不到一百斤，穿鞋身高才一米六，我猜不是我的身材让她怀疑我有暴力倾向，而是我的家乡。
十**岁的我觉得自己是可以代表新疆人的。新疆不应该由那些宗教极端主义者代表。这个半对半错的观念直到几年前才有所改变。这是后话了。无奈的是，2009，七五就发生了。当时根本顾不上打脸的尴尬，更多地是害怕和担心。断网、限制短信条数这些都经历过了。记得那时候新疆一天只能发十条还是二十条短信，过年大家都回家的时候，QQ用不了，微信还不存在，疆内只能用局域网，年轻人又不喜欢打电话，只有心里最挂念的人才舍得发一条短信。
在北京读书的那些年，我一度觉得我是哪里人不重要，我是谁更重要。看着很多大学同学按照家乡扎堆然后就老在一起玩不去认识新朋友，我就担心自己也这样会故步自封。我出来上大学是为了认识天南海北的同学，见识不一样的人生，想跟新疆人玩我还出来干嘛。所以我就开始有意无意的不跟新疆同学走的太近，毕竟兴趣爱好也不一样。
有一次有个新疆的师弟在参加社团活动时听到我讲话了，就赶紧跟别人打听我是谁，因为我的普通话有新疆（汉人）口音，他听着特亲切，所以想认识我。后来我们也成了挺好的朋友，因为在同一个社团，但我却没因为我们都是新疆人而跟他格外亲近，真的是兴趣相投才变成朋友。后来大学里我也一直努力想把口音改掉，努力练习普通话。
这个习惯在刚来美国读书的时候也继续保持下去了。我尽量不局限自己只跟中国留学生扎堆，努力去认识更多美国人和其他国家来的留学生。努力练习口语，想把口音改掉。心里想的是，既然出来了，总得努力体验一把本土的生活，看到更大的世界，不要用家乡、祖国来局限自己。
一直到我来美国留学几年后，看着黑人民权运动，看着穆斯林在美国的待遇，学着美国的政治、历史，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当了一辈子少数民族，我的很多行为习惯简直是标准的model minority。
我是汉族，在新疆其实是minority，但是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毕竟汉族在中国是大多数，书本、电视电影、音乐娱乐那都是我的语言我的民族为主导的。到了北京，我意识到虽然都是汉族，新疆人和北京人的区别那就大了去了。人家不会把你当“自己人”。你还是外人。minority。后来去了香港读书更是这个感觉，只会讲普通话和英语，不会讲粤语的我还是外人，minority。来了美国就更明显了。不过总有人安慰我，亚洲人，尤其是中国人，在美国受的歧视是最少的。亚洲人普遍“内向”，政治主张少，干活勤劳且注重教育，普遍受教育程度高且工资高，犯罪率极其低，所以白人一般对亚洲人没有很反感。
在美国的中国人，应该是亚洲移民里最典型的model minority。韩国人好歹在加州跟黑人干过一大仗，当年LA riots，黑人跟警察干起来的时候，因为很多韩国人开的便利店里黑人是主要客户，难免有摩擦，最后黑人和韩国人干起来了，奈何这帮韩国第一代移民大多在韩国服过兵役，虽然人数上不占优势但战斗力碾压黑人散兵游勇，一战成名。日本人则因为二战时被政府没收财产、强制放到类似集中营的地方生活，战后主流社会也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是不对的，二战后多有反思和弥补。加上战后美军在日本的影响，美国人和日本人的关系总是更微妙、更亲近。日本的文化也比较单一一些，没有中国这么丰富，东北人和广州人那就是完全不同的腔调和习惯，更别提四川人、河南人的文化了，美国人根本搞不清这些细节。所以美国人更了解日本，跟日本人更有的聊。
中国作为东亚甚至全球崛起最快的国家，美国人其实很不了解。主要也是因为在美国的老一代中国移民多少有两种态度，要么悄悄工作、赚钱，有话只跟其他中国人说，不去跟美国人逼逼。或者像我刚来的时候一样，努力练习口语，融入本土文化，能跟美国人聊美国事，却不谈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
所谓的model minority，字面上讲就是赚得多、事少、不给主流文化添麻烦、找别扭，也不拿自己的身份说事，勤勤恳恳。相反，还一种利用自己的minority status讨好主流文化、迎合主流群体的少数民族，一般被叫做sell out. 可能跟汉语里的叛徒、走狗差不多，不过没什么战争意味，就是文化上的妥协。普遍可见的sell out行为包括放弃自己的宗教信仰，放弃自己的语言，甚至批判自己的文化根基来融入主流社会、赚钱、谋生。
这么说可能不客观，但很多早期的中国移民来美国就写自己家移民前在文革怎么惨就能卖好多书赚好多钱，我觉得很多都是这一类。（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严肃的文学创作。）再比如美国国家公共广播电台NPR 1A的黑人主持人Joshua Johnson在节目上就戏言，自己会说两种英语，黑人英语和fancy English（白人腔调的英语），上节目的时候因为他的英语太标准了，太像白人，很多听他广播新闻很多年的听众都没“听”出来他是黑人。当然我不是说他是sell out，只是很多minority为了生活、为了梦想、为了追求，都难免调整自己的行为习惯。
我是学习黑人民权运动的时候才意识到，我自己虽然当了一辈子minority，其实我不了解minority。因为过去的教育系统和价值体系里有盲区。不止我有这个盲区，我认识的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国人、美国人，都有这个盲区。就好像看不到injustice一样。能看到社会问题，但是分析起来的时候习惯性选择的视角会忽略minority视角。
比如，黑人犯罪率高，在美国监狱人口比例极其大。所以警察会更经常随机抽查黑人开的车，也更经常误伤、误杀黑人。过去因为认知盲区，我觉得这是有一定合理性的。那你犯罪率高，警察肯定盯着你。可是这个思维方式是假设minority都差不多，一个minority因为群组特征、甚至其他比较极端典型而生活有点不方便只是难免的。就像911后很多美国的穆斯林被警察骚扰，被平民骚扰，连美国的清真寺都被FBI监听过。我刚开始看这些书、看这些纪录片的时候，我想的是，那没办法，为了国土安全，牺牲点隐私算什么。
可是那些普通minority呢？那些不拿自己身份说事，不参与政治文化斗争，只想好好工作、生活、追求自己梦想的minority呢？种族、民族、宗教、语言、文化的标签，到底是不是比人本身更重要？跨越这些标签去设身处地的为他人想，去共情、同情，是需要训练、需要培养的思维习惯。我当了一辈子minority，却用了大半辈子的主流视角来想问题。很多人在自己的利益不受威胁的时候一辈子也走不出自己的认知盲区。
最近因为贸易战，美国有些保守派的政客呼吁严格审查中国留学生的签证，尤其是那些理工科的，以防他们是间谍。
看到这句话，你有没有觉得心里突然有点别扭了？你生活中有没有几个跟政治完全无关，只想好好上个学、学点知识、找个安稳工作的学生？他们的生活如果被保守派政策影响，他们上哪说理去？这样的同学我有好多，我是文科生，我的签证美国不在乎，从来不check。毕竟靠笔杆子搅乱美国政坛的中国人还没出现呢。但是我好多理工科的同学好几年回不了一次家，因为一回家签证就被check，好几个月回不来，有失学、失业的风险。可是这些人大多从来不关心政治、不参与政治、只是想学点知识，过好点的日子。
可怕的是，美国人不同情这些人，中国人，大多，也不同情这些人。为什么呢？中国人觉得你有本事出国就应该知足了，受点委屈怎么了，大部分人还没那个机会呢。有一次知乎上一个在FB工作的中国程序员回答了一个关于程序员找工作的问题，本意是想给其他想在加州找工作的中国人提供点信息，我看到底下一个高赞评论说，贸易战期间在美国当程序员不知道算不算投靠敌国的叛军，贸易战也是战吧。那个程序员无奈地说，你把我当敌军我也没办法，我不把你当敌人。
我们，到底能不能在讨论意识形态、国家安全这些问题之前，先把人当人？
十**岁的我以为，我能代表新疆人说一句新疆很安全。七五之后我也愤怒、我也害怕过。可是十年后的我明白，我不能代表新疆人。我也不想代表新疆人了。我来了美国后，也有很多人问我跟中国有关的话题，我总是强调，中国太大了，我不代表谁，但我可以讲讲我的经历。
在很多人的眼里，我是标准的model minority。这里面有我的努力，我的刻意，但我一直没意识到的，我之所以可以有机会变成model minority，很大程度是运气啊。
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没有太多人因为我的语言、宗教（我其实没信仰）、我的长相、家乡而歧视我。无论是刚上大学在北京认识的同学，还是刚来美国认识的老师、同事，都会觉得我不一样，会多少担心我“太”不一样，但是绝大多数人还是愿意认识我，了解我，跟我沟通，而不是强行贴一个标签到我身上就彻底归了类了。之所以一开始他们会有这个耐心、有这个意愿，大概也是因为我是个不到一百斤，穿鞋才一米六的中国汉族女人，能放在我身上最坏的stereotype也不过是没主见太软弱、或者性格强势（tiger mom），都上升不到有暴力倾向去。陌生人最多对我没兴趣，几乎从未对我有敌意。如果在一个平行时空里，我还是生在新疆，偏偏长得跟恐怖分子很“像”，还有类似的宗教信仰，你猜我变成model minority的几率还有几何？
我看着新疆的同学最近因为中外媒体大战而纷纷发朋友圈站队的时候，我心里就在想，我的这些汉族同学，大多生在中产阶级甚至以上的家庭里，一辈子活在母语环境为主流的媒体、舆论环境里，即使在家乡是minority却享受着majority待遇的背景下，他们用“新疆人”的标签战队的时候，到底在代表谁？他们的话语体系里，在忽略谁？
"Come on, little lady, give us a smile" No, I ain"t got nothin" to smile about I got no one to smile for, I waited a while for A moment to say I don"t owe you a goddamn thing
I, I keep a record of the wreckage of my life I gotta recognize the weapon in my mind They talk shit, but I love it every time And I realize
I"m no sweet dream, but I"m a hell of a night That I"m no sweet dream, but I"m a hell of a night
No, I won"t smile, but I"ll show you my teeth And I"ma let you speak if you just let me breathe I"ve been polite, but won"t be caught dead Lettin" a man tell me what I should do in my bed Keep my exes in check in my basement "Cause kindness is weakness, or worse, you"re complacent I could play nice or I could be a bully I"m tired and angry, but somebody should be
---Nightmare by Hals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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