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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敢给你看病,你就敢看?”
“直播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个微商,但我不想‘死’”
互联网时代,不想死的医疗夫妻店该怎么活?
“我坐诊,老婆配药。最忙的时候,把家里学护理的表侄女都叫过来当护士,当时十里八乡都有人慕名来看病。”
在说起这些时,诊所的李医生中过风的手微抖。但白大褂和头发依旧维持着往日的严谨,一丝不苟。
被街道统一改造过的牌匾已经褪色,一间进深过长的门面里贴满了医疗告示,空气里散发着挥不去的中药味和消毒水味。所有装潢都与年过半百的李医生夫妇一样:传统、固执、认死理。
这是一个典型的以“ 1 个医生+ 1 个药剂师”夫妻组合的小型个体户诊所,也就是大多医疗“夫妻店”的模样。
“现在护士辞了,保洁消毒也要自己做,每个月进账就刚够吃饭。”李医生摘下眼镜喝了口浓茶,长长吁了口气。
而采访的半天里,前头的药房也的确只来了一个客人买创口贴。另外大部分时间李医生和夫人江药剂师,都在研究如何使用最近的线上进货软件。但是这对于两位老医生而言,学习的过程并不简单,最后还是只能很不好意思地选择打电话询问原来负责订货的药企业务员。
可是,一旦开了这个口,业务员就会顺着软件介绍进而“热情”地推荐李医生参加诊所升级项目,怂恿道:“你这个区域好几家诊所已经加入了,你们这些传统的已经过时了。不会不要紧,这个我们可以亲自过来辅导。”
对此,李医生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挂了电话,返身向“智能相对论”问道:“我就不懂了,在医院,我们这些老医生也算是有些名气,挂号费都要贵几块钱。现在互联网来了,我们就该死了?”
在周边地区享誉良久的李医生气不过来,“智能相对论”也很是疑惑。
“互联网敢给你看病,你就敢看?”
在自己开诊所前,李医生是那个年代的正统医学生,一个乡镇医院的继任院长。
“ 2005 年刚上任,医院就被卖了。我除了会看病什么都不会,就租了个房子把诊所开了。我看病打针,老婆当药剂师。到了饭点经常会手忙脚乱,常常要么是吃冷饭,要么就是干脆不吃。没办法,一有病人上门,天大的事情也得暂时放下。”
可就是凭着这股不顾一切的勤劳和过硬的医术,这家只有几十平米的小诊所仅一年之间便在本地名声鹊起。到了 2010 年,李医生就索性买下一处门面,将诊所在“自己的地盘”上扩张了起来。
“他看着凶,其实总一股子理想主义。不需要打针的,就只给开口服药。当年闹非典的时候,药多金贵啊,你多给他钱还生气咧。这条街虽然有六七个诊所,但是,熟悉的(人)就都往这里(李医生的诊所)来,还经常有从邻市来的(人)......”李医生的邻居悄悄告诉“智能相对论”。
但是,当一门生意做得太好时,闻到“腥味”的资本便总会挤入这个领域,开始了角逐。哪怕是救死扶伤的医疗,在资本眼中或许也不过是一门“生意”。
《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数据显示, 2010 年至 2017 年间,非公立基层医疗卫生机构中的诊所数量,从173, 434 家增加至211, 572 家,增幅约22%。诊所和门诊部在非公立基层医疗卫生机构总数量中的比重由41%上升至54%。
也是在那段时间,李医生夫妇感觉(诊所)越来越难做了。
尤其是在 2015 年 6 月,发布了《关于促进社会办医加快发展的若干政策措施》(后文简称《措施》),国家提出坚持开门办医,对社会资本实行了“非禁即入”的举措之后,感受就更加明显。
《措施》将符合条件的社会办医疗机构纳入医保定点范围,执行与公立医疗机构同等政策。这解决了医保问题,同时也让资本正式入场后的互联网运营模式迅速爆发,让医疗“个体户”更是拍马难追。
“以前看病就是看病,后来还要问我为什么没有连锁药店便宜。但我价格一直都和以前一样啊,连锁店为什么比进价还便宜,这我真不懂。”李医生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他也不屑去了解。
所以,当“智能相对论”给李医生讲解了线上诊疗线下拿药的O2O案例后,李医生反而突然沉声打断并予以强烈的反驳。
“胡闹!为了省几块钱,宁愿相信见不到的‘人’?以前不方便的时候,医生骑摩托车也要出诊。现在这个互联网敢给你看病,你就敢给他看?这些不要再跟我提,我这辈子都不会答应做这个。”
在离开诊所前,江药剂师又特意过来叮嘱我们,虽然李医生的性子倔,人也比较传统,但不是坏人,网上看病还是要注意一点,不要轻信。
“现在疫情过后,来看病的更少了。我们不了解现在的互联网,开不下去就算了,再过两年也要退休了。但是网上那些,你们自己还是要多加注意。”江药剂师忧心忡忡道。
事实上,从 2017 年以来,国家都一再强调规定:互联网诊疗也必须拿到《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的机构,和有从业资格的医生。对于没有线下实体医院的纯线上机构,要求注销重新注册。
5 月 8 日,国家卫健委网站公布《关于进一步推动互联网医疗服务发展和规范管理的通知》,也再次强调,要不断规范互联网诊疗和互联网医院的准入和执业管理,加强监管。
或许,互联网医疗的监管会不断收紧,也终将会与传统医疗“夫妻店”们产生竞争摩擦,但战役后续将如何?固守自己本分一辈子的李医生已经不想再看了,也不能再“打”(即竞争)。
因为在采访的后两天,李医生不幸再次中风躺到了床上。尽管如此,他仍不忘发信息温馨告诫笔者,“聪明一些,不要盲目信任网上的医疗。”可惜彼时,他的手已经抖到打不全字了。
李医生手抖着发送的信息
“直播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个微商,但我不想‘死’”
但是,对于其他还未“退休”的诊所们来说,面对汹涌而来的互联网潮,为了生存,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试探”。
“唐医生专科诊所”就是浪潮里其中一朵绽放的“浪花”。
唐医生夫妇比李医生足足年轻了十岁,而且曾经两人还是李医生当院长时候的手下。
医院变卖后,夫妻俩也曾试着跳槽过两次。但由于抚养两个孩子的压力,终于决定开起了诊所。
“我其实去年看了几本社群运营的书,然后去问街坊们想不想加群。但是大家都说加腻了,不想看。于是我就每次看完病让加我私人微信,然后发朋友圈或者私聊。没想到就疫情那段时间而言,(这个做法)非常有效。跟疫情有关的货,到了(很快)就销光了。”唐医生对自己的变通引以为傲。
不仅如此, 4 月底,唐医生还与老婆一起开通了诊所的公众号。一边宣传身边人关注的养生知识,一边根据文章的科普在结尾推荐诊所里配的保健药材、食材。
唐医生朋友圈
有趣的是,不论是当下最热的社群营销,还是私域流量,似乎在这些更年轻的诊所们手里都玩得火热又有些“突兀”。
事实上,唐医生的诊所距离李医生诊所不到 3 千米,一直以来因为两家的运营方式虽然有所不同,但也存在着“抢生意”的嫌疑。
“他们打针开药都不管患者意见,这在药剂师心理学里都不对,你知道吗?而且有老顾客也不加强维护,做生意太不讲究了,他不清醒自己已经不是院长了。”
为了免得李医生来唠叨,唐医生还坦言,他在朋友圈已经直接把李医生屏蔽“设置不可见”了。
“其实不光是我这样,我们其他认识的同行也会把我屏蔽了,生怕我学了他们的方法。要不是在药企业务员小伙子那里看到,我都不知道有同行直接开始搞直播了。”
“智能相对论”进而了解到,直播的医生姓肖,由于一个地区的医疗人偶尔要聚在一起开会的缘故,大家都是相识。
药企业务员帮忙转发的直播宣传海报
“大家都在做(营销),我不做就开不下去。虽然我一辈子看病不坑人,可直播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不是个医生,更像是个微商。但没办法,孩子还没长大,我除了看病什么都不会,诊所就不能死。”肖医生在接到电话后如是说。
在微信上联系到药企业务员时,“智能相对论”也通过其朋友圈发现,直播的的确不只肖医生一家,几乎成为一股医学“潮流”。
诊所医生直播的宣传朋友圈
但是,仅一个专业的药剂师,在拿证后每半年都仍需要不断进行继续教育并进行考试。同时,诊所的每日病例需要整理入档案、向上报单、医疗垃圾销毁、消毒、进货等等,这些工作量已是填满了日常生活。
在这之外,运营的时间成本从何省来呢?于是,“智能相对论”发现,“医护吧”里就已经充斥着“药剂师继续教育代学”的帖子和回复,令人玩味,更值得思考。
医护吧截图
如果以后,基层医护们为了挣扎求生,将药理忘在脑后,只忙着直播搞运营、钻研生意经,这些被“代学”的药剂师、医师们给你看病,那你还敢看吗?
纵使是在互联网时代,基于医疗的特殊性考虑,医疗“夫妻店们”还得像上文所说的这样亲自上阵赤身肉搏的对垒,挤入互联网的大浪潮——难道真的有益于医疗行业的总体发展吗?医疗是否可以仅仅只是一门生意?
互联网时代,不想死的医疗夫妻店该怎么活?
医疗行业,一直以来都以行业壁垒较高著称。执业证书、营业执照、卫生局随检......都是一道道门槛。但即便如此,依旧吸引着众多互联网巨头对其趋之若鹜。
早在 2018 年 8 月 16 日,平安好医生就斥资9. 8 亿元收购平安万家医疗,强势从线上转型为线上线下相结合。
截至 2019 年 9 月末,阿里健康也已签约提供在线服务的执业医师、执业药师和营养师合计超过 27000 人,其中主治、副主任及主任医师超过 18000 人。
由挂号网起步的微医,更是通过稀缺医疗资源,已实现了“线上+线下、全科+专科”的管理式医疗健康服务。 2019 年其营收高达 12 亿。
随着疫情的影响,互联网医疗更是迎来难得的发展高速其,医疗场景被大量转移到线上,并得到了国家政策的全力支持。
来源:国家医保局
但是,这在给互联网医疗提供一个又一个发展机会之余,也再次挤压了基层医疗“夫妻店”们的生存空间。
或许,不管是在哪个行业,市场总会发展,但也总会不可避免地存在新旧之间的竞争。
据统计,狭义互联网医疗的市场规模有望在 2020 年达到 330 亿元,到 2026 年将达到近 2000 亿元。
旨在打破要素间流通壁垒,势如破竹的互联网医疗,在不断合规化的路上,已然将基层医疗的“夫妻店”们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平安好医生在收购平安万家医疗时,光华医生集团创始人裴本鑫就曾在微博上喊话:当一家医疗机构把获客、流量、日活、客单当做KPI时,它就已经偏离了“医疗本质”。
曾经,初衷的偏移,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这是李医生一生的坚守。
但是,现在又有谁注意到这个呢?
如今,初衷偏移、追逐资本的“平安好医生们”与挣扎着生存、“不想死”的医疗“夫妻店们”,既互相看不懂对方的做法,又不得不因为行业竞争而处于尴尬对决之中。
强势的资本“买来”专业的医疗团队,弱势的医疗“夫妻店”们在互联网时代蹒跚学步。
对医神发誓的经典希波克拉底誓言曾写道:“我愿在我的判断力所及的范围内,尽我的能力,遵守为病人谋利益的道德原则,并杜绝一切堕落及害人的行为。”
医生们也需要生存。市场可以追求“满地六便士”,也不要让抬头看见月亮的那个“老实人”太受伤。
不想死的医疗“夫妻店们”该怎么活?这是一个问题,更需要一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