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中,他谈到了关于如何看待当前的中美关系,中国在帮助全球最落后地区抗击疾病、消除极端贫困的作用,以及如何面对未来世界的潜在危机,包括人工智能的发展等诸多话题。
他显得略微有些疲惫,后脑也有些秃顶了。不讲话的时候,他坐在椅子上,左转一下,右转一下;回答问题的时候,则会专注地看着你,眼睛里闪动着灵动的光芒。
美国当地时间2018年6月7日午间,63岁的微软公司创始人、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Bill &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主席比尔盖茨(Bill Gates),在美国西雅图的盖茨基金会总部,接受了包括经济观察报在内的数位中国媒体从业者的访问。
采访中,他谈到了关于如何看待当前的中美关系,中国在帮助全球最落后地区抗击疾病、消除极端贫困的作用,以及如何面对未来世界的潜在危机,包括人工智能的发展等诸多话题。
中美之间审慎处理分歧十分重要
作为微软公司的创始人,比尔盖茨曾经连续十几年,蝉联世界首富的宝座,这使得他广为世人所知。不过,近年来他似乎更为人称道的成就是,他与妻子梅琳达盖茨,在2000年成立的当前全世界最大的慈善基金会——盖茨基金会。
这个基金会的出资人为盖茨夫妇,后来“股神”沃伦巴菲特(War-renBuffett)也在其中捐出了巨额的资金。目前,盖茨基金会管理的资金超过400亿美元,每年向全世界,尤其是贫困落后国家和地区,捐赠出大约45亿美元,用于医疗健康、消除极端贫困等项目的发展,以“致力于消除人类世界的不平等”。
盖茨基金会在2007年,于中国北京设立了代表处,亦参与到中国消除极端贫困,改善民众健康等方面的工作,以及帮助中国抗疟疾药品生产、疫苗生产等企业,进入到国际市场。
在访谈前的致辞中,盖茨说,“我们非常看好中国在(抗击非洲存在的艾滋病、疟疾和极端贫困)这方面的潜力,希望中国成为我们强大的合作伙伴。中国在科技进步和减少贫困等方面都取得了很大的进展。盖茨基金会也在帮助中国消除极端贫困,这是一个重要的举措,我们把在中国学到的经验应用到其他国家,可能还需要一两年的时间,但能够参与其中已经令我们充满期待。”
对于中美关系,促进两国友好交往,盖茨亦保持着持续的关注。
当前中美关系复杂多变、热点频仍发、矛盾冲突时有发生,有国际政治观察者甚至认为,中美之间的“冷战”已然开始。对此,盖茨是如何看待的?他的基金会及他个人在中国的投资,又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对于经济观察报记者提到的这些问题,盖茨回答说,中国经济和美国经济密不可分;同时他认为,“这一密切关系将在未来数十年内继续保持”。
除去经济的巨大体量之外,盖茨谈到,“按大多数指标衡量,中国对基础科学研究的贡献都已经达到了全球第二;并且,未来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将继续保持增长势头”。
他亦表示:美国和中国有能力共同解决能源、卫生等诸多问题,并促进世界局势稳定。“合作将带来巨大的机会,诚然,双方在中国南海、贸易、朝鲜等问题上存在意见分歧。所以,(两国)如何在合作的同时,审慎处理这些分歧十分重要。”
盖茨以能源问题为例:10年前,中国在能源领域还没有这么活跃,但现在,或者说至少是目前,中国在能源问题上发挥的领导作用已经超过美国。就我看来,这是一件好事。今后全球大多数能源基础设施建设都将来自中国和印度。”
盖茨认为,中美双方都需要采取创新的手段和机制来发展双边关系。
他提到自己拥有的一家营利性机构——泰拉能源公司(Terra Pow-er),目前正在和中国最重要的央企之一——中国核工业集团有限公司合作开发一种更为安全的新型核反应堆。“虽然目前还处在发展早期阶段,但我对它充满信心。而且,它结合了美国和中国双方的独特能力。我认为这是中美合作的一个典范。”
值得一提的是,2017年,比尔盖茨就是以泰拉能源董事长的身份,当选为中国工程院的外籍院士。
在回答经济观察报记者提问的最后,盖茨还介绍说:在美国,他经常与汉克保尔森、雷达里奥、亨利基辛格这些人保持沟通,共同讨论如何维持中美两国间的友好对话。
盖茨提到的汉克保尔森,即亨利保尔森(Henry“Hank”MerrittPaulson),曾任美国财政部长,现担任保尔森基金会主席等职;雷达里奥(RayDalio),则是全球最大的对冲基金——桥水基金(Bridgewater)的创始人;亨利基辛格(Henry Alfred Kissinger),曾任美国国务卿,更是为中国人所熟悉。
成功研发艾滋病疫苗最早还需8年
医疗健康领域,尤其是疫苗领域,是盖茨基金会最为关注,投入资金最多的慈善项目之一。但是有没有基金会长期持续投资,却一无所获的项目?在这种情况下,盖茨会如何做?
盖茨首先就以艾滋病防治举例,“目前我们还没有成功研发出艾滋病的疫苗,但有很多不错的早期研发进展。我认为最早能在8年后研发出疫苗,但也可能是15年后。你可以说我们在这方面还没有成功,全球在艾滋病防控上的进展速度有些慢,也没有足够的资金来源,但是我们仍要继续努力下去。”
“还有一个让人有些失望的是,我们曾试图让艾滋病的易感人群每天口服一片药,从而防止感染艾滋病毒感染。这就是艾滋病暴露前预防。我们做了测试表明这种办法是有效的,但最终发现说服人们每天服药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现在,我们打算研发出每个月或每三个月注射一次的针剂,保护人们免受艾滋病威胁。我们认为这样的话人们会按时接受注射。在这方面我们遇到了较大的困难。”
在疟疾领域,盖茨谈到,虽然目前已经有了第一代疫苗,但这个疫苗对儿童起到的保护时间很短,有效保护期只有6个月,因此应用范围有限,不适合做大范围推广,需要研发第二代疟疾疫苗。
葛兰素史克(GSK)承担疟疾疫苗项目的大部分研发工作,而研发费用的大头,则由盖茨基金会提供。
盖茨也谈到,在世界很多落后国家和地区里,现有的基本卫生保健系统无法有效地为儿童接种疫苗。“我在尼日利亚呆了很长时间。尼日利亚北部地区的疫苗覆盖率只有20%。而在经济状况远远不如尼日利亚的坦桑尼亚和埃塞俄比亚等国,覆盖率却达到了85-90%。建立有效的疫苗交付体系难度很大。”
在他看来,进展缓慢的领域还包括研发单产及维生素含量更高的作物种子——新种子的研发速度非常非常慢。
不过,一如既往,这位“坚定的乐观派”表示,“尽管我们遇到了一些挫折,但也取得了很多进展,比如成立了抗击艾滋病、结核病和疟疾全球基金(Global Fund)以及全球疫苗免疫联盟(GAVI)等机构,儿童死亡率大幅下降等,其中一些进展远超我们当初的预期。整体而言,我们的全球健康事业进展得非常顺利,并将为此一直努力下去。即使遭受挫折,我们也不会轻言放弃。”
人工智能至少现阶段可为人类所用、所控
那么是否还有令这位“坚定的乐观派”感到“相对悲观”的事情?未来的世界里,人类还会面临哪些巨大的危机与挑战?
对此,盖茨回答说,“有两类情形会让人感觉悲观。一种是在我们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发不良事件。例如全球突然发生大规模流感疾病,这种情况无法应对。我在过去的演讲和文章里曾经提起过这个可能,即由某种未知病原体引发大规模传染病。”
第二类,就是恐怖主义的威胁。他谈到,“如果核武器落入恐怖组织手中,后果将十分可怕。如果恐怖组织制造出天花等生物武器,并改变天花病毒的特性,就能将致死率由30%提高到90%。不幸的是,这种技术并非机密。生物技术既能帮助我们研发新药物,也同样能够被不法分子所利用。”
至于其他的令人恐惧的事件,“例如小行星撞地球、黄石公园火山喷发等等,除了大规模传染病和恐怖袭击外,这些事件的概率极低。人们害怕发生战争,对人类生产力毁灭最大的也是战争,历史上曾经发生过世界大战,但我们是幸运的一代,目前没有经历过大规模战争,但未来总是难以预料,任何人都不能保证——核武器令人感到害怕,虽然从二战以来这些毁灭性武器还未被使用过,但它们一直都存在,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新武器被发明出来,甚至出现了人工智能型武器。我刚读完一本叫《无人军队》(Army of None)的书,写得非常好,里面就谈到了有关自动化武器的对策应该是什么。”
作为数十年来全球科技界,尤其是IT世界里当之无愧的领袖,盖茨对于人工智能的问题,做出了自己进一步的判断,“高级人工智能不会很快成为现实;至少在现在,人工智能可以为我们所用”。
盖茨认为,人类在面对未来的灾难时,还是必须有所准备。这种准备也包括世界各国政府之间的协作。
他以气候变化为例,“气候变化的后果有延迟效应,造成问题的是那些富裕阶层,但他们有能力购买空调或者向北迁移,或者用别的方法种植作物。然而,位于赤道上的非洲国家的国民却要承受最大的损失,虽然它们对气候变化的贡献只有2%。
世界各国已经开始共同讨论如何解决这一棘手问题。在我看来,唯一的出路在于加速科技创新。仅凭现有的工具,达到零温室气体排放的成本过高,需要让很多人放弃空调和制冷等现代生活方式。因此除非我们不断创新,否则就要进行艰难的取舍,这也是我积极推动创新的原因。”
此外,从短期来看,当今世界面临着贸易争端等问题,也导致人们担心全球协作能否实现。
“尽管存在诸多挑战,但和历史上任何时代相比,能够出生在今天这个时代都是一件幸运的事情。而且我相信世界将很可能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中国就是一个非常好例子。试想一下,你是愿意出生在1960年,还是2018年的中国?美国也不例外,比如女性、同性恋者今天的处境要比过去好得多,还有包括数字化工具在内的各种工具,都赋予我们巨大的能力。虽然我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但这都是十分伟大的进步。年轻人不仅在使用这些工具,还在想方设法拓展用途。从某种意义上讲,即使存在这些挑战,只要我们通过数字化工具进行合作、分享和协作,就有望实现创新。”
这位全球最富有的人,也是全球最大的慈善家,如此结束自己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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