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听古镇镇,会错觉这地方是古建星罗棋布的文明遗珠。
古镇镇俗称“曹古海”,面积仅47.8平方公里,因其由曹布、古镇、海洲三个自然村组成,地处中山、江门、佛山三市相邻的西江交汇处,毗邻港澳,经济人文得天独厚。
30年前,这里不过是桑基鱼塘,镇中小路盘错、稻花飘香,与同时代任何一个乡镇别无二致。“古镇镇”,镇如其名,婉约静谧,笼罩在现代化前夕的迷蒙之中,将醒的人们站在岸边,等待着改革的浪潮。
果不其然,改革开放的风吹醒了南粤的春天,古镇镇在短短30年间顺流而上,摆脱曾经古朴的印象一跃成为举世瞩目的“灯饰之都”;而这里的人民,也在急流时代的裹挟下从田坎上的一个个农民迅速蜕变成为老板、经销商和技术顾问,而后引领了整个灯饰产业。
根据中国照明协会2014年年度报告,古镇灯饰占全国灯饰市场份额的70%,出口至200多个国家和地区,成为世界最大的灯饰专业市场之一,年销售市值更是达到了1000亿元以上。
从最初前店后厂的自发萌芽,到马路效应聚集而成的十里灯街;从中国灯饰之都,再到世界灯饰之都,古镇每一次蜕变进化都谨慎规整,是国家政策、地方政府、创业人群和消费者之间恰如其分的平衡,唯有发端显得像一个生逢其时的奇迹——
这是一群本地农民为了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方式,而向命运发起的一次挑战。
点亮第一盏灯
20世纪初的古镇镇,出了位名叫袁开的传奇制糖先驱。他立志“农业报国”,后远赴德国留学,学有所成后归国自创惠农公司,并大胆引进良种以丰富产品,促进了整个海洲糖业的发展。袁开本人也成为当地年轻人的偶像,在二三十年代兴起了一股外出留学谋生的风尚。
或许是历史多有其相似性,也或许是这样的精神传承到了改革开放之初,另一位袁姓年轻人——袁达光,在创业初期,便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念头:到香港去看看。
彼时袁达光和他的合伙人袁玉满穿着皱巴巴的“的确良”登上去往香港的客轮,而当他们到达目的地,踏上香港口岸时,眼前的光怪陆离骤然引入眼帘。两位庄稼人为眼前的华灯璀璨深深震撼,“如若将来的海洲,中山,乃至中国都变成香港该多好啊!”冥冥之中,一种憧憬让袁达光冲进商店花费80港币买下两盏壁灯。
谁能料到这两盏壁灯就成为了古镇灯饰产业的发端呢。
一回到家乡,袁达光和袁玉满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搞清壁灯的结构,好自发投入生产。万事开头难,两位合伙人拿着拆分出的零件去购买原材料,踏破铁鞋兜兜转转三个月,却还是差了关键的螺丝钉。就在山穷水尽之时,袁达光和袁玉满终于在佛山市找到了合适的材料。如获至宝的两人一次性购买了60斤,最后背着重物步行5个多小时,才看到公共汽车站。
元件凑齐了,接下来就是组装。恰逢国内最先进的玻璃制品机器引进中山市,于是袁达光和袁玉满发动了当地的青壮劳动力,按照生产队长做派工的模式,历经2个月的奋战,做成了1000盏壁灯,于是,在1982年,古镇镇农民做的第一盏真正意义上的商品灯诞生了。
这些灯古朴又粗糙,送去相关部门检验的时候,由于缺乏标准,两位合伙人不得不求助当地的国企“佛山照明”出具技术标准,算是过了产品检验这一关;可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难题:怎么卖出去?
海洲周围都是农村,而他们的灯饰太过“高大上”,没人识货,于是创业者们亲自出马,兵分五路在广东省的地上跑单,早出晚归。回忆起那段经历,袁达光感慨万千:“那时,我们都是现钱现卖,多数卖给百货商店,销售虽然稳定,但销量很小,不足以支撑我们的工厂。”
后来,在认真做过市场调研之后,他们认为灯卖不出去的主要原因是信息不对称,需要大批量灯饰的商家不知道哪里能生产灯饰,而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潜在客户在哪里。于是袁达光招来销售人员,经过集中培训后向全国各地广撒网,并承诺销售额的15%提成,结果形势立刻扭转,产品供不应求。
“年轻人结婚能在新房里安上一两盏这样的灯,那就是时尚。”袁达光说。虽然创业起步仓促,但对于像袁达光和袁玉满这样的农民来说,这是颠覆农民传统之路的一小步,同时也是古镇镇灯饰产业的一大步。
万家灯火
产品正式打开销路之后,袁达光的灯饰生意算是真的火了,海洲人民也看得眼红:搞灯饰简直就是发大财,市场那么大,不愁没有人来做。向来拥有良好商业头脑的海洲村人对着裕华灯饰电器厂依葫芦画瓢,不久之后,名字各异的灯饰企业如雨后春笋一般诞生,古镇灯饰业也迎来一次巨大转机。
弄潮先锋们的幕后推手
“村落,中国最古老的行政细胞。”如果说研究中国必须从农村开始,那么古镇镇真正走向全国、走向世界,也是始于村庄。相继下海创业的先驱者被塑造成发家致富的平民英雄,而这些事迹背后也隐含着一个历史上的传统逻辑:一个人能带活一个产业,带富一方百姓。
古镇镇的领导层显然也认同这一点。
古镇党委几经周折、步步完善镇办公司的转制,并明确各项职位的考核标准:按规矩办事,带领百姓走向富裕以及财务政务透明化;同时,也确定把灯饰作为古镇的支柱产业。
此时的古镇镇已有多个头衔,可是却差了在全国打响知名度的关键一步,为此,镇领导策划一场博览会来提高知名度;另一方面,行业协会被古镇镇党委相中,中国照明电器协会成了他们第一个求助的对象。
欲速则不达
中照协会理事长陈燕生对古镇镇党委的首次拜访没有过分上心,在依次询问了场地和星级酒店的状况之后,委婉地表明了态度。不过古镇镇党委领导们并没有就此放弃,他们等来了另一个机会,在广州举办的中照理事会上说服陈燕生去古镇镇实地考察。
后来回忆起初次考察时,陈燕生发现几家有代表性的企业完全达到了港台水准,尤为感慨:“到了古镇,我心里有底了。”
他在心中暗暗决定要将举办博览会的机会留给古镇镇,但一方面也给管理层施加压力,毕竟办展需要考验的是古镇的整体工作,打地基不能一味求速度,还要保证质量,毕竟“办好了名声大噪,办不好臭名远扬”。
培育名牌、召开重要工作会议、完善行业服务体系、加快基础设施建设……古镇几乎发动全体居民,几经折腾,里外大翻修,终于在繁华路段“灯饰一条街”搭起了展会台。
达,则通天下
1999年10月15日,首届中国(古镇)国际灯饰博览会在古镇隆重开幕。
花如海,灯如潮,群狮起舞,礼炮齐鸣,人声鼎沸。来自美国、日本、德国、意大利等3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7000多名商客参加了盛会,40多万人来小镇参观,来自海外的1000多家名优灯饰企业把这次灯博会当做展示自我、寻找商机的舞台。
灯博会延续了近一周,达到了11.03亿的总成交额,出口外销6120万美元,可谓是前所未有的辉煌成就,这届灯博会也如同一股强劲的风暴,席卷全国的灯饰产业,最终刮向全世界:温州商人最先来到古镇商讨合作,然后是港台同胞,接着是意大利人、印度人、俄罗斯人、阿拉伯人……
中国灯都,经历的改革开放的洗礼后,终于惊艳世界。
执灯者,且前行
2015年,关于古镇镇的长篇报告文学《中国灯都——一个惊艳世界的China故事》正式出版,细数中国灯都从发迹到走向世界的变化与惊喜。书籍出版后,中国灯都案例引来各方热议,各方观点都指向一点:古镇灯饰产业的未来在哪里?
古镇镇灯饰发展有30余年,足够一个行业发展周期。根据2015年《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了解的信息,雷士照明和佛山照明等龙头照明企业业绩同比出现大幅度下降,退出高昂的卖场以减少租金降低成本的做法甚至成为不少企业应对措施,这也直接导致古镇镇的众多灯饰市场萎缩,而这一局面又导致更多的企业降低租金效仿,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这其中的重要原因便是LED产业调整、大版权时代的来临和电子商务的兴起。
LED照明行业本是朝阳产业,但是不少企业盲目扩张投资、外部资金不断投入分享行业蛋糕,外加行业门栏低,市场愈发混乱;而在行业立足多年的名企飙出“抄得成功、抄得出色、抄得没人告就是牛”和“专利海盗”的泛滥让模仿和创新者都苦不堪言;与此同时,随着“互联网+”在照明行业的渗透,越来越多的照明企业入驻电商,降低运营成本,对传统渠道构成了冲击。
而近两年不仅是灯饰业的寒冬年,更是全球制造业的寒冬年,产品质量上升、工业机器人取代真人、新能源的兴起等多方面的因素让人工密集型制造企业将面临大变革,产业转型期的艰苦挣扎是一场必然。
中美贸易战火的升温更是雪上加霜,特朗普下令美国贸易代表署启动对总值2000亿美元中国进口商品加征10%关税的程序,灯饰产业便列在其中。
好在行业内部仍旧不乏积极的应对者。技术上,古镇积极寻求专业合作,其中就有中山大学的LED研发团队,专门为古镇灯饰企业提供高品质的驱动电源,让古镇灯饰在技术革命和混乱的竞争中确保领先的地位。
电商方面则不太乐观,古镇灯饰多为中小企业,率先入驻电商平台的公司能先分得红利,而其他企业则先后将资金砸在拓宽网络渠道上。如今的消费者更加清醒,竞争也无比残酷,拉锯战式的资金链竞争即有可能促使行业内部自行清洗,只留下少数幸存者。
中国制造业面临转型、灯都面临转型,古镇镇也必须激流勇进,才有重现灯都神话的可能。
后记
再听古镇镇的相关资讯,大多显得严肃而审慎,或许是前几年曝出古镇领导层的贪污丑闻,或许是因中美贸易冲突的负面影响扩散广泛打击到灯饰业,又或许是商业地产的疯狂令古镇卖场一时无法消化;现如今就是业内人士提起古镇镇,气氛也都尤为凝重。
曾经的桑基鱼塘一跃成为现代化城镇、并将辉煌持续几十年,又在短短几年内经历从行业大洗牌到全球经济低迷的动荡;曾经的农夫早已改变命运,成为新一代企业家。如今的他们站在新的风口浪尖,面对焦灼、作出决策,希冀着诗人何其芳笔下十里街灯、万里月色的旧时景色——
“知是夜,却又景物清晰如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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