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历史不会记住第二名,但一路闯进世界杯决赛,还是让克罗地亚人为他们自己赢得了尊重与赞誉。
这些“虚名”对他们来说是珍贵的,因为很少有人知道,为了赢得这“骄傲与尊重”,克罗地亚人付出过什么。
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历史文化悠久,被《权力的游戏》用作取景地点的国家,短短二十几年前还在因为要争取自己的尊重而饱受战火的蹂躏与摧残。
·克罗地亚海滨城市杜布罗夫尼克,“君临城”的创作原型和取景地。
要尊重的代价
一切都要从巴尔干这个“欧洲火药桶”说起。
在这块土地上,民族撕裂,宗教纷争,旧帝国和新兴大国在这里比拼他们的铁肘。
这其中,克罗地亚民族和塞尔维亚民族的矛盾由来已久。一战之后,在旧塞尔维亚王国上新成立的“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王国”(后于1929年改名为“南斯拉夫王国”)就是以塞尔维亚人为主,这引起了克罗地亚人的不满。
·1930年南斯拉夫王国的疆域
新政权不仅不遵守王国成立时的诺言——民族文化平等(斯拉夫字母和拉丁字母共用)、宗教平等(天主教、东正教和伊斯兰教)。在政府人员的构成上,塞尔维亚霸权更是一幕了然:
在1918-1929年的24届政府中,塞尔维亚人任首相占96%,100%的国防大臣,92%的内务大臣,83%的外交大臣,87%的司法大臣。1926年王国军队中现役将领165人,塞尔维亚和黑山人占161名,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人仅各2名。
克罗地亚民族主义者在残酷而激烈的斗争中走到了武装对抗的道路上。在意大利法西斯的支持下,他们成立了一个名叫乌斯塔沙(意为“起义者”,1929年4月成立于保加利亚的索菲亚)的组织,致力于将克罗地亚从南斯拉夫独立出来。
·乌斯塔沙的标志(左)和克罗地亚独立国的国旗(右)
历史很快给了他们机会。
二战爆发,虽然南斯拉夫王国也望风而动,宣布加入轴心国,但此举并没有阻止纳粹德国对南斯拉夫的侵略。随着希特勒的铁蹄跨越国境,乌斯塔沙立刻宣布克罗地亚独立,并加入了轴心国。
·1941年,南斯拉夫境内的形势图
·希特勒接见克罗地亚独立国的领导人安特·帕维利奇。
乌斯塔沙政权在短短几年的执政过程中,大肆镇压塞尔维亚人,并且附和纳粹建立了不少的“死亡集中营”,死在其中的犹太人、吉普赛人和塞尔维亚人达九万三千人。
而此时,另一个名为“切特尼克”的塞尔维亚民族主义组织也在“反法西斯”的旗帜下大肆杀戮克罗地亚人。双方之间的仇恨进一步加深。
1945年,随着纳粹势力的衰竭,乌斯塔沙也被铁托的南斯拉夫人民军击溃,克罗地亚最终重回南斯拉夫。
后铁托时代的纷乱
凭借着铁托的威望和他高超的平衡术,在他执政的这段时间,南斯拉夫境内的民族问题暂时得到压制和缓解。然而,强人政治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
那就是当这个人的威望耗尽,或者离开人世的时候,继任者并没有能力维持之前的稳定局面,从而造成为了填补权力真空而来的更大规模的斗争。
1970年代初期,克罗地亚又发生了一系列旨在向中央政府诉求更多自主权力的抗议示威运动。这些事件直接导致了南斯拉夫于1974年颁布的新宪法。
新宪法规定了六个共和国和两个自治省拥有平等的发言权,这就又引起了塞尔维亚人的不满,特别是在这个“大塞尔维亚”极端民族主义兴起的过程中,一个今后对南斯拉夫历史有重大影响的人物趁势崛起了,他就是米洛舍维奇。
·斯洛博丹·米洛舍维奇
米洛舍维奇1984年担任贝尔格莱德市委书记,1987年成为塞尔维亚共产主义者联盟领导人。此后因为他发现民族主义可以成为自己政治上的捷径,于是迅速转向了此后他所称的“大塞尔维亚主义”。
1988年,他当选塞尔维亚总统,继而开始对南斯拉夫境内的“少数族裔”采取强硬行动。他首先以官僚主义为由取消了黑山、伏伊伏丁那和科索沃的地方选举,后来更是直接取消了这些地区的自治权。
这个举动让原本就十分警惕米洛舍维奇的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感到了危机,他们在米洛舍维奇要修宪的时候退席抗议,各方的冲突也达到了临界点。
足球与政治
如果说战争是政治的一个延伸,那毫无疑问,体育就是另外那一只平衡的脚。体育用公平的规则替代了无序的竞争,既满足了人类争强好胜的一面,又发泄了多余的精力。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只在“公平”二字,如果体育比赛的规则不公平,或者被人发现有暗中操作的嫌疑,那体育的社会效应就会适得其反。
对于克罗地亚人来说,这是他们血的记忆。
1990年5月13日,在萨格勒布举行的一场足球赛就这样被镌刻进了克罗地亚和南斯拉夫的历史。
贝尔格拉德红星队客场挑战萨格勒布迪纳摩,赛前从塞尔维亚来了三千多名的球迷到现场支持客队。当时双方的民族主义对立情绪已经很严重,可想而知,从对骂到动手,一切只在顷刻之间。
远道而来的塞尔维亚足球流氓率先将冲突升级,他们拆下体育场的座椅开始袭击主队的球迷。然而赶到现场的警察却没有制止这一不当行为。
等到越来越多的主队球迷闻讯赶来参加斗殴时,警察却开始介入,并对着主队球迷施展了他们的“南斯拉夫铁拳”。
于是就有了下面照片上的经典一幕:
萨格勒布迪纳摩的球员兹沃尼米尔·博班不顾自己球员的身份,冲进混乱的斗殴现场,给了一名警察一记飞踹。
其实,对于现场参与斗殴的球迷来说,不管警察处事公平不公平,只要打上了,他们对于警察背后所象征的南斯拉夫(塞尔维亚)的仇恨情绪就不断的提升起来了。一个压迫与反抗压迫的自我叙事就会成为他们的理念。
球场没分高下,
那就战场上见。
很多克罗地亚人把这场足球斗殴看成是他们民族独立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他们甚至在体育场附近建了一座纪念碑,来让自己的后代记住这件事。而塞尔维亚球迷一方也不甘示弱,这些足球流氓后来成为了南斯拉夫内战中塞族民兵的重要组成部分。
然而公共叙事的不可信就在于它是一种个人情绪和政治算计相结合的产物,它往往会忽略历史进程中复杂和细碎的事情,而这些“小事”却能重新定义所谓的“光荣与梦想”。
克罗地亚独立战争看似是一场在塞尔维亚“沙文主义”压迫下的民族独立和解放战争,但其实只是各取所需,谁也别说“是对方先伤害了我”。
就在米罗舍维奇宣布塞尔维亚要“单干”之后,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也行动起来。
1990年12月,克罗地亚制定宪法,同时开始建立了自己的武装(大量武器装备从匈牙利流入克罗地亚)。1991年,克罗地亚举行全面公投,78%的人赞成独立。
与此同时,位于克罗地亚和塞尔维亚边境地区的塞尔维亚族克罗地亚人也要独立公投。在米洛舍维奇的支持下,这些地区成为交战最为激烈和频繁的地区。
·红色区域为在克罗地亚境内的塞尔维亚人聚居区
原来还是邻居的人因为各自的民族不同而拿起武器相互攻讦,各自背后的武装力量又在这一带频繁交火,在武科瓦尔和伏伊伏丁那之间的地区,双方进行了长达87天的巷战,直接死亡人数都接近三千人。
·交战后的废墟
1995年,克罗地亚军队发动“风暴作战”,大规模驱逐了境内的塞尔维亚人。此次战斗虽然造成的死亡人数较少,却将20万塞尔维亚人变成了难民。
·克罗地亚境内早已被废弃的一座塞尔维亚人住宅
·想要了解具体情况的,可以参考最近新出的这本书
放眼南斯拉夫内战,克罗地亚独立战争并不是其中最血腥和残忍的桥段,但仍然可以给观者以震撼,成为各种文字和电影作品的事实依据和灵感来源。
强者挥刀向弱者,弱者挥刀向更弱者。
虽然这个逻辑未必适合南斯拉夫内战的全貌,但对于很多身在其中的人来说,事情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