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三十四年,河南沁阳的九峰山下,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捧着一叠书册,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前行。
这位老人名叫朱载堉,时人称呼他为“布衣王爷”,而西方学者却给他冠上了“东方文艺复兴式圣人”的威名。
他是当时与整个世界并肩而立的伟大科学家,他手中捧着的书册便是他毕生心血的结晶。
当他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奉上朝堂,高高在上的权力却展现出他傲慢的面庞。
“知识不存在的地方,愚昧就自命为科学。”
—— 廷德尔
01:
1550年,明朝嘉靖29年。
住在怀庆城(今河南沁阳)的人们有一天忽然发现,原本热闹的郑王府突然变得门可罗雀。
不久之后,王府旁边一间简陋的小土屋拔地而起。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窃以为皇家子孙有什么“怪癖”,又要弄出一些“幺蛾子”的时候。
一个风华正茂、儒雅俊俏的少年走进了这间陋室。
有人当场发出一声惊呼:“郑王世子——朱载堉。”
一国王子为什么不住在宫殿里,而偏要呆在这间小土屋里呢?
原来,嘉靖帝热衷“炼丹修仙”,尤其是对“龙涎香”这种香料狂热痴迷。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诸王四处收罗,争相进贡。
朱载堉的父亲朱厚烷认为此举劳民伤财,不仅不给朝廷进献,还上书规谏。
皇帝恼羞成怒,加之同宗之内有人为了王位故意陷害,耿直的郑王被皇帝削爵圈禁。
于是,天潢贵胄的郑王府一系刹那间成为了“落难的凤凰”。
当时年仅14岁的朱载堉,也一下从风光无限的王世子沦落成为了无人问津的平民百姓。
不过,谁也未曾预料到,面对这样的厄难,这个少年郎,不仅没有选择逃避,还以更为傲立的风骨和它正面硬刚:
“世子载堉笃学有至性,痛父非罪见系,筑土室宫门外,席藁独处……”
自此,一个14岁的少年,在这间小土屋之中,一呆就是19年。
即使生命以痛吻我,我依然要骄傲地挺直腰杆,这是人活着最真诚的模样。
也许正因为如此,朱载堉才能在丹青史册众多模糊的影像中,留下属于自己棱角分明的剪影吧。
郑王府旧址,现已改造成朱载堉纪念馆02:
命运有时候就很喜欢和人类开玩笑,非得让人经历大风大浪,才会拥有大彻大悟。
1536年,朱载堉出生于河南省怀庆府河内县。
他自幼聪慧,经史子集触类旁通,尤其在数学和音乐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
年仅10岁就被封为世子, 成为郑王的继承人。
这是一个集皇朝顶级“富二代”、“官二代”,外加“学霸”为一身的天之骄子。
换句话说,当今社会的那些什么“京城四少”“国民老公”给他提鞋都不配。
当然这里说的“不配”除了财富和地位,更重要的是在他从云端跌落寒潭之后,砥砺出的耀眼锋芒:
他潜心攻读,发愤著述,不仅将前人的科学和艺术成果融会贯通,还耗费十年时间,完成了一部音乐学著作《瑟谱》,为他今后举世无双的科学和艺术成就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其实,艰难和困苦从来不是你不努力的借口,成就的代名词也没有平白无故。
如果把你放在朱载堉的那个时代,和他同处一个地位,你是会因为蒙冤受屈就自怨自艾、一蹶不振,还是会像他一样将心中的不平化作学习的动力?
也许你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也许这就是我们最终没能成为伟大的原因。
《瑟谱》03:
1567年,一心想着“白日飞升”的嘉靖帝终于“渡劫成功”,春节还没过,就“升天”了。
即位的穆宗朱载垕勉强算半个明君,正月里就给朱厚烷平反,并恢复他的亲王爵位,增禄四百石。
四月,朱载堉也重新得到世子的称号,但是此时的他早已从那个翩翩少年变成了中年大叔。
“昨日屋头堪炙手,今朝门外好张罗。”
郑王府重新得到皇帝的认可,一些“墙头草”自然闻风而动,但是早就看惯了这些人的丑恶嘴脸,朱厚烷和朱载堉此时怎么还会待见他们?
父子两人很是干脆的甩了甩衣袖,将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玩鹰斗犬的皇亲国戚挡在了门外。
“为宗藩者大抵皆溺于富贵,妄自骄矜,不知礼义。至其贫者则游手逐食,靡事不为,名曰天枝,实为弃物。”
这是顾炎武论及明代皇族时的评价,四个字概括:一群人渣!
明朝宫廷画家绘明皇帝行乐图《出警图》
若是放在顾炎武口中的这些宗亲贵族身上,平白无故受了近20年的罪,咸鱼翻身后还不把之前没享的福加倍补偿回来?
但是朱载堉父子却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即使贵为亲王,他们也未曾有过奢侈无度之举。
史书上的评价是“自少至老,布衣蔬食”。
这样一对贵族父子,不仅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就算放到现在也绝对够得上“奇葩”二字。
放眼望去,当今的那些“豪门”以及他们的子嗣即使将节俭挂在嘴边,但是名车、豪宅、盛宴……频频成为网络热搜,更有奢华无度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把炫富当做一种快乐和享受。
回过头去看看顾炎武的评价,你是不是也不吐不快:一群人渣!
明朝宫廷画家绘明皇帝行乐图《入跸图》04:
因为朱载堉父子两人“异类”的表现,那些王公贵族就更不待见他们了,而朱载堉也乐得少去许多无谓的应酬,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学习和研究中去。
对于人生来讲,除了工作吃饭睡觉,剩余的空闲时间决定了我们人生的意义。
当那些贵族子弟在打马游街的时候,朱载堉在看书;
当那些贵族子弟在纵情声色的时候,朱载堉在看书;
当那些贵族子弟在胡作非为的时候,朱载堉在看书;
……
于是乎,我们看到的结果是:
经过二十多年的磨练,朱载堉厚积薄发,创作出了影响整个世界的音乐学著作《律学新说》,并且用珠算开方的方法首创了“十二平均律”。
对于外行的人来说,说什么“十二平均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么举例而言:
如果说意大利人克里斯多弗利发明第一架钢琴,可以被称作钢琴之父的话,那么朱载堉就是钢琴的祖师爷。
世界上已知的十之八九的乐器定音,都是在十二平均律的基础上完成的,用它调律的乐器,可以满足任意转调或变调的需要,而不用在舞台上匆忙地更换乐器。
西方人的这一发明要比朱载堉晚了半个多世纪,而且据相关史料记载很有可能还是传教士西传的结果。
朱载堉计算十二平均律使用的特大算盘
除此之外,朱载堉在天文历法的成就更是旷古烁今:
第一,他编撰了《黄钟历》和《圣寿万年历》分别解决24节气、72 候的计算,月朔和闰月的安排,日、月交食的预报等问题。
第二,他求出了计算回归年长度的公式,与现代天文学家用高科技仪器测量的结果仅差17到21秒。
第三,他是历史上第一个精确计算出北京经纬度的人。
……
可是,如此众多的伟大创造,却不为当时的社会所包容,当朱载堉晚年将毕生研究的著述献给朝廷时,竟然遭到了庙堂之上的鄙夷,尤其是那些皇族同胞们,对他更是冷嘲热讽,留给他的只有“奇淫巧技”四个字。
与此同时,在这片大陆的另一端,一场名为“文艺复兴”的运动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们推崇并实践着朱载堉的伟大发明,而这个纵横天下数千年的古老国度却在这个关乎国运的最关键时刻,选择了与整个世界背道而驰。
就连李约瑟也不免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中慨叹: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讽刺。”
可是,值得讽刺的,又何止这些?
05:
万历十九年(1591年),朱厚烷去世。
按照祖例,朱载堉将继承郑王的爵位,可是此时他却做出了一个震惊天下的举动,正如当初那个15岁少年般异常刚烈:让国!
皇帝不同意,一封一封的奏疏狂轰滥炸。
作秀吧!这是时人当时的反应。
皇帝还不同意,他直接挂冠而去,跑到十几公里外的九峰山隐居起来。
这回所有人傻眼了!
后来,皇帝派人去找他,他避而不见,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皇帝只好答应他的要求。
前后僵持了15年,一共写了七封奏疏,这一次世人终于闭嘴了。
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朱载堉对此没有丝毫的留恋,就像他父亲当年直言上谏那样,难道他们不知道违逆皇帝没有好果子吃?
但是,这就是他们的选择。
权力是这个世界上永恒的诱惑之一,但是总有一些人总有一些事不会在它面前束手就擒。
而比让国这个行为更让人震惊的,是他让国的对象,竟然是当初诬陷他父亲妄图夺走亲王爵位的那位宗亲的后辈朱载玺。
既然你千方百计想要夺走这权力,那么我干脆送给你算了。
有人骂他傻,有人说他疯了!
但是,他不发一言,一转身走进九峰山,留给世人一个孤绝高傲的背影。
在这个背影的身后,是王公贵族们的一地鸡毛:
王阳明的曾孙和玄孙为了争伯爵爵位打了几十年官司;
万历29年,为了储君的位置,两个皇子互相伤害,动摇国本;
崇祯13年,朱载玺的儿子朱翊钟以罪赐死,国除;
……
也许在一些人的眼中,朱载堉是不幸的,因为他失去了皇族之身,失去了锦衣玉食。
但是时间证明了他又是无比幸运的,因为他以科学巨匠的姿态出现在历史的画卷中,必将成为一道人类永不磨灭的印记。
而与他同时代的那些王公贵族,到如今谁还能记起他们的名字呢?
河南九峰山06:
“种几亩薄田,栖茅屋半间,就是咱平生愿。”
具体的日期已经无从考证,万历年间的九峰山上不知何时忽然多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来往于山林间的樵夫,还时不时地能从他的那里学来几段有趣的歌曲。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辞爵让国的郑王殿下朱载堉。
这个撂挑子不干的王爷脾气“怪”得很,不仅不像其他王公贵族那样对平民百姓颐指气使,还非常亲切地和他们聊天唱曲儿,一些散曲至今还在民间口口相传。
而且,这些老百姓也不拿他当外人,还给他起了一个“布衣王爷”的雅号。
晚年的朱载堉心寄山水,在这里他完全摆脱了世俗权利的枷锁,使他的学术成就一步步走向巅峰:
他是世界上第一个发现“异径管律”规律的人。
他制作出了世界上第一架定音乐器——律准,把十二平均律的理论推广到音乐实践中。
定音乐器律准
他首创“舞学”一词,为舞学制定了大纲,使舞蹈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
《乐律全书》
他是世界上第一个得出求解等比数列方法的人,其中某些演算公式一直沿用到今天。
……
“人笑我差,岂知道,心忘富贵,志在烟霞……
任他们人情反复,世态炎凉,只收我无谄无骄,自在行藏。
俺而今安排延岁月,潇洒过时光。”
庙堂上你方唱罢我登场,而九峰山上的那个老道士却与音乐、数学、天文、物理、计量、文学、舞学为伴,过起了他笑傲江湖的时光。
纵观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科学,正是以音律、数学、天文、物理、计量学等为代表的近代科学范畴。
从这个意义上说,朱载堉是当时中国具有“国际前沿水平”唯一的人,他当之无愧是明代乃至世界最有成就的科学家之一。
若当时世界上有诺贝尔奖的话,他拿奖都要拿到手软。
1611年,朱载堉卒,仁寿七十有六。
与他相比,明朝的历代皇帝大多在青壮年的时候骤然离世。
此后33年,一个帝国用它的烟消云散,为朱载堉的一生做了一场最为悲惨、也最为震撼的祭奠。
河南九峰山下朱载堉陵墓(后世修葺)07:
“政治仅昙花一现,而一个方程则永垂不朽。”
朱载堉死后,按照他的嘱托,人们给他立了一块无字碑。
如果偏要在这块墓碑上留下一句墓志铭的话,也只有爱因斯坦的这句话能配得上他。
可人类总是热衷将权力捧上神坛,忽略了人间智慧的火光,忘记了它们才是人类前进的力量。
回首400年前的那个清晨,一位71岁的老人满心欢喜地将自己一辈子的研究成果呈上朝堂,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无视和嘲笑。
你能想象的到,那一幕场景是多么的无稽与荒唐。
不久后,当这个庞然大物般的帝国大厦轰然倒塌,紧接着便是闭关锁国。
而将朱载堉当做偶像的西方,则在短短的几百年内拥有了纵横整个世界的强大力量。
这,无疑是狠狠地扇了我们一记耳光。
《大国崛起》中有一句振聋发聩的旁白:
“一个懂得尊重思想的民族, 才会诞生伟大的思想。
一个拥有伟大思想的国家, 才能拥有不断前行的力量。”
我们明白这个道理,却有意无意地选择了遗忘。
如果科学和知识不能成为一个民族的偶像,那么便是我们亲手掐灭了民族崛起的希望之光。
朱载堉,这位被西方学者尊为“东方文艺复兴式圣人”的科学家和艺术家,已经用他的一生证明了这个道理。
如今我们重提朱载堉,并不是为了炫耀古老的辉煌,而是要时刻警醒着:
不要在花花世界的名利上迷失了方向,尊重思想,崇尚知识,才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希望。
作者|洞见N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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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为《他是中国顶级富二代,西方人极度崇拜的偶像,却一生布衣蔬食,被权力无视与嘲笑… 》,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如需转载请自行联系作者,谢谢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