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何师参,字子萧,斋于苕溪之东,门临旷野。薄暮偶出,见妇人跨驴来,少年从其后。妇约五十许,意致清越;转视少年,年可十五六,丰采过于姝丽。何生素有断袖之癖,睹之,神出于舍,翘足目送,影灭方归。
次日早伺之,落日冥蒙,少年始过。生曲意承迎,笑问所来。答以“外祖家”。生请过斋少憩,辞以不暇,固曳之,乃入;略坐兴辞,竖不可挽。生挽手送之,殷嘱便道相过,少年唯唯而去。生由是凝思如渴,往来眺注,足无停趾。一日日衔半规,少年欻至,大喜要入,命馆童行酒。问其姓字,答曰:“黄姓,第九。童子无字。”问:“过往何频?”曰:“家慈在外祖家,常多病,故数省之。”酒数行,欲辞去;生捉臂遮留,下管钥。九郎无如何,赪颜复坐,挑灯共语,温若处子,而词涉游戏,便含羞面向壁。未几引与同衾,九郎不许,坚以睡恶为辞。强之再三,乃解上下衣,着裤卧床上。生灭烛,少时移与同枕,曲肘加髀而狎抱之,苦求私昵。九郎怒曰:“以君风雅士故与流连,乃此之为,是禽处而兽爱之也!”未几晨星荧荧,九郎径去。
生恐其遂绝,复伺之,蹀躞凝盼,目穿北斗。过数日九郎始至,喜逆谢过,强曳入斋,促坐笑语,窃幸其不念旧恶。无何,解屦登床,又抚哀之。九郎曰:“缠绵之意已镂肺膈,然亲爱何必在此?”生甘言纠缠,但求一亲玉肌,九郎从之。生俟其睡寐,潜就轻簿,九郎醒,揽衣遽起,乘夜遁去。生邑邑若有所失,忘啜废枕,日渐委悴,惟日使斋童逻侦焉。一日九郎过门即欲径去,童牵衣入之。见生清癯,大骇,慰问。生实告以情,泪涔涔随声零落。九郎细语曰:“区区之意,实以相爱无益于弟,面有害于兄,故不为也。君既乐之,仆何惜焉?”生大悦。九郎去后病顿减,数日平复。九郎果至,遂相缱绻。曰:“今勉承君意,幸勿以此为常。”既而曰:“欲有所求,肯为力乎?”问之,答曰:“母患心痛,惟太医齐野王先天丹可疗。君与善,当能求之。”生诺之,临去又嘱。生入城求药,及暮付之。九郎喜,上手称谢。又强与合。九郎曰:“勿相纠缠。请为君图一佳人,胜弟万万矣。”生问:“谁何?”九郎曰:“有表妹美无伦,倘能垂意,当执柯斧。”生微笑不答,九郎怀药便去。
三日乃来,复求药。生恨其迟,词多诮让。九郎曰:“本不忍祸君,故疏之。既不蒙见谅,请勿悔焉。”由是燕会无虚夕。凡三日必一乞药,齐怪其频,曰:“此药未有过三服者,胡久不瘥?”因裹三剂并授之。又顾生曰:“君神色黯然,病乎?”曰:“无。”脉之,惊曰:“君有鬼脉,病在少阴,不自慎者殆矣!”归语九郎。九郎叹曰:“良医也!我实狐,久恐不为君福。”生疑其诳,藏其药不以尽予,虑其弗至也。居无何,果病。延齐诊视,曰:“曩不实言,今魂气已游墟莽,秦缓何能为力?”九郎日来省侍,曰:“不听吾言,果至于此!”生寻死,九郎痛哭而去。
先是,邑有某太史,少与生共笔砚,十七岁擢翰林。时秦藩贪暴,而赂通朝士,无有言者。公抗疏劾其恶,以越俎免。藩升是省中丞,日伺公隙。公少有英称,曾邀叛王青盼,因购得旧所往来札胁公,公惧,自经;夫人亦投缳死。公越宿忽醒,曰:“我何子萧也。”诘之,所言皆何家事,方悟其借躯返魂。留之不可,出奔旧舍。抚疑其诈,必欲排陷之,使人索千金于公。公伪诺,而忧闷欲绝。
忽通丸郎至,喜共话言,悲欢交集,既欲复狎,九郎曰:“君有三命耶?”公曰:“余悔生劳,不如死逸。”因诉冤苦,九郎悠忧以思,少间曰:“幸复生聚。君旷无偶,前言表妹慧丽多谋,必能分忧。”公欲一见颜色。曰:“不难。明日将取伴老母,此道所经,君伪为弟也兄者,我假渴而求饮焉,君曰‘驴子亡’,则诺也。”计已而别。明日亭午,九郎果从女郎经门外过,公拱手絮絮与语,略睨女郎,娥眉秀曼,诚仙人也。九郎索茶,公请入饮。九郎曰:“三妹勿讶,此兄盟好,不妨少休止。”扶之而下,系驴于门而入。公自起沦茗,因目九郎曰:“君前言不足以尽。今得死所矣!”女似悟其言之为己者,离榻起立,嘤喔而言曰:“去休!”公外顾曰:“驴子其亡!”九郎火急驰出。公拥女求合。女颜色紫变,窘若囚拘,大呼九兄,不应。曰:“君自有妇,何丧人廉耻也?”公自陈无室。女曰:“能矢山河,勿令秋扇见捐,则惟命是听。”公乃誓以皦日。女不复拒。事已,九郎至,女色然怒让之。九郎曰:“此何子萧,昔之名士,今之太史。与兄最善,其人可依。即闻诸妗氏,当不相见罪。”日向晚,公邀遮不听去,女恐姑母骇怪,九郎锐身自任,跨驴径去。居数日,有妇携婢过,年四十许,神情意致雅似三娘。公呼女出窥,果母也。瞥睹女,怪问:“何得在此?”女惭不能对。公邀入,拜而告之。母笑曰:“九郎雅气,胡再不谋?”女自入厨下,设食供母,食已乃去。公得丽偶颇快心期,而恶绪萦怀,恒蹙蹙有忧色。女问之,公缅述颠末。女笑曰:“此九兄一人可得解,君何忧?”公诘其故,女曰:“闻抚公溺声歇而比顽童,此皆九兄所长也。投所好而献之,怨可消,仇亦可复。”公虑九郎不肯,女曰:“但请哀之。”越日公见九郎来,肘行而逆之,九郎惊曰:“两世之交,但可自效,顶踵所不敢惜,何忽作此态向人?”公具以谋告,九郎有难色。女曰:“妾失身于郎,谁实为之?脱令中途凋丧,焉置妾也?”九郎不得已,诺之。
公阴与谋,驰书与所善之王太史,而致九郎焉。王会其意,大设,招抚公饮。命九郎饰女郎,作天魔舞,宛然美女。抚惑之,亟请于王,欲以重金购九郎,惟恐不得当。王故沉思以难之。迟之又久。始将公命以进。抚喜,前隙顿释。自得九郎,动息不相离,侍妾十余视同尘土。九郎饮食供具如王者,赐金万计。半年抚公病,九郎知其去冥路近也,遂辇金帛,假归公家。既而抚公薨,九郎出资,起屋置器,畜婢仆,母子及妗并家焉。九郎出,舆马甚都,人不知其狐也。余有“笑判”,并志之:男女居室,为夫妇之大伦;燥湿互通,乃阴阳之正窍。迎风待月,尚有荡检之讥;断袖分桃,难免掩鼻之丑。人必力士,鸟道乃敢生开;洞非桃源,渔篙宁许误人?今某从下流而忘返,舍正路而不由。云雨未兴,辄尔上下其手;阴阳反背,居然表里为奸。华池置无用之乡,谬说老僧入定;蛮洞乃不毛之地,遂使眇帅称戈。系赤兔于辕门,如将射戟;探大弓于国库,直欲斩关。或是监内黄鳣,访知交于昨夜;分明王家朱李,索钻报于来生。彼黑松林戎马顿来,固相安矣;设黄龙府潮水忽至,何以御之?宜断其钻刺之恨,兼塞其送迎之路。
翻译
何师参,字子萧,他的书斋在苕溪东边,门口对着一望无际的原野。有一天傍晚,他出门去散步,看见一个妇人骑着驴走过来,一个少年跟在后面。妇人年纪大约五十多岁,意态不俗。再看少年,年约十五六岁,长得非常俊雅,胜过美丽的女孩子。何子萧素有同性恋的癖好,看到这个少年不禁出了神,直着眼,翘着脚,一直目送他走了老远才回了书斋。
第二天,何子萧一早就出门等那个少年。直到夜幕降临时,少年才又从他门前经过。何生忙上前热情相迎,面带笑容问少年从哪里来。少年回答说:“从外祖父家来。”何生又殷勤地请少年到屋里休息一下,少年推辞说没有时间。何生一定坚持要他坐一会,扯住不放。那少年才勉强进屋。但只坐一会儿,定要告辞,不能再留。何生只好拉着少年的手邀他出门,还殷切地嘱咐再来玩。少年只是唯唯答应着,就走了。
从此后,何生如饥似渴地想念那少年,天天来来去去,心神不定地在门口眺望,脚不停步。一天,太阳刚落了一半的时候,少年忽然来了。何生大喜,赶快向前迎进书斋,急忙命童子摆酒共饮。询问少年姓名,回答说:“姓黄,排行第九,因为年纪小还没有名字。”何又问:“为什么从这里来来去去这样频繁?”少年回答:“母亲在外祖父家,常生病,所以得经常去看她。”酒过几巡,九郎就想走。何生拉住他的手,挡住他的路,又去上了门锁。九郎无可奈何,红着脸只好又坐下。两人点上灯共同说话,九郎温柔得就像个女孩子。何生言词中有戏语时,他便羞答答地脸朝着墙。不多时,何生就拉他一同睡觉,九郎不同意,坚持说两人在一起睡不着。何生勉强再三,九郎解开衣服穿着裤子躺下了。何生吹了灯,过一会就过去与九郎同在一个枕头上,又拥抱他,要求与他私交。九郎生气地说:“我以为你是风雅之士,才住了下来。你这种行为,真是禽兽之爱了!”一会儿,天上晨星闪闪,九郎便起身走了。
何生唯恐九郎绝情不来,还是天天等他,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望穿北斗。又过了几天,九郎才又来了。何生高兴地迎接他,并向他道了歉意。强拉入斋,共坐笑谈,偷偷庆幸他不念旧恶。过了一会,上床睡觉,何生又苦苦哀求纠缠九郎。九郎说:“缠绵之意,我已铭记在心。但是互相亲爱,何必一定要这样呢?”何生仍甜言蜜语纠缠他,并且说只要求亲近亲近。九郎无奈,只好同意。可等九郎睡着了,何生就偷偷去轻薄。九郎醒来,十分气愤,拿起衣服趁夜走了。何生郁郁不乐像失去了什么似的,整日废寝忘食,一天天消瘦、憔悴起来。唯有叫童子天天到处去找九郎。
一天,九郎又从何生门外经过,想直接走掉。童子向前扯住衣服拉他进屋。见何生那副消瘦的样子,九郎大为吃惊,忙问是什么原因。何生以实相告,哭得泪如雨下。九郎小声说:“我的意思实在是因为这样的相爱,既无益于弟,也有害于兄,所以不愿那样做。既然你非要那样不可,我还有什么顾惜的呢?”何生非常高兴。九郎走以后,病马上就好了许多,几天后就完全康复了。九郎果然又来了,于是二人交好。九郎说:“今晚勉强顺从了你的意思,但绝不能当作常事。”接着又说:“我向你提个要求,能办到吗?”何问他有何事,九郎说:“我母亲患心疼病,只有太医齐野王的先天丹能治,你与太医关系很好,我想你一定能求得到。”何生马上答应了。九郎临走又嘱咐再三。
何生入城求了药来,到晚上给了九郎。九郎非常高兴,上去握着何生的手表示感谢。何生又趁机要求九郎交欢,九郎说:“不要再纠缠了!我想给你找一个美人,比小弟强一万倍。”何生问是谁,九郎说:“是我的一个表妹,美丽无比。你若同意,我就给你作媒。”何生只是微笑,没有回答。九郎拿了药就走了。
过了三天,九郎又来求药。何生嫌他隔这么长时间才来,话里带刺。九郎说:“本来我不忍心害你,所以故意疏远你。既然你不谅解我,请你以后不要懊悔!”自此以后,九郎天天来与何生相会,但三天必求一次药。齐太医嫌何生拿药太频繁,说:“我的药吃三副就好,为什么吃了这么多还不好?”一下给了他三副药。齐太医又看着何生说:“你神色不好,生病了吗?”何生回答说:“没有。”齐太医给他试试脉像,惊惧地说:“你有鬼脉,病在少阴。你自己不保重,命就难保了!”何生回来把太医的话告诉了九郎,九郎叹道:“真是神医!我是狐。我们交往久了,恐怕不是你的福气。”何生还怀疑九郎是诳他,没把三付药都给九郎,怕他不再来了。
不久,何生果然病倒了,请齐太医来看病,太医说:“那天你不说实话,现在魂已出壳了,再有名的医生也无能为力了。”九郎天天来看望何生,说:“不听我的忠告,果然有今天!”不久,何生就死了,九郎痛哭而去。
在这以前,本县某太史,少年时与何生同学,十七岁就选入翰林。当时陕西藩台贪污暴虐,因他买通了朝中大官,所以没有敢揭发他的。而这个太史却告发了他的罪行,但却被以越职言事的罪名罢了官。藩台还升了这个省的中丞,天天找太史的把柄。太史少年时小有名气,曾求一个叛王重用自己,中丞买到了他们当年的来往信件,以此威胁太史。太史害怕,就自杀了。他夫人也上吊而死。
太史死了一夜,忽然醒来,自己说:“我是何子萧。”别人问他,说的都是何家的事。大家才明白这是何子萧借尸还魂了。留他住下,他不愿意,出门就跑到何家去了。
抚台怀疑其中有诈,一定要陷害太史,派人向他索取一千两银子。何生只好应着,但却没有银子。正发愁时,忽报九郎来了,何生高兴地和九郎说话,悲喜交集。接着又要求欢爱。九郎说:“你有三条命吗?”何说:“我懊悔活着辛苦,还不如死了安逸。”于是对九郎诉说冤苦。九郎想了半天后说:“幸好我们再次相聚。你现在已是孤身无伴,我以前说过的表妹,聪明有智谋,人又漂亮,必然能替你分忧。”何生想看看她。九郎说:“不难,明天她就陪老母从这里走。你装作我的兄长,到时我来找水喝,你说‘驴子跑了’,便是同意了。”他们谋划好了便分别了。
第二天中午,九郎果然同女郎从何生门前经过。何生拱手相迎,唠唠叨叨与九郎说话,斜眼看了一下女郎,见女郎长得蛾眉秀眼,像仙人一般。九郎要求喝茶,何生请他进屋,九郎对女郎说:“三妹不要怕,这是我的盟兄,不妨稍休息一下再走。”九郎扶女郎下驴,把驴子拴在门外。何生趁倒茶之际,看着九郎说:“你上次说的话如不能做到,我今天就到了死期了。”女郎似乎听出了他们的话是算计自己,便起身想走,细声说:“走吧!”何生赶忙大声喊:“驴子跑了!”九郎一听忙去追赶驴子。何生抱住女郎就要求欢。女郎吓得脸色发紫,窘得像被囚禁一样,直喊九兄。九郎也不答应。女郎说:“你有妻子,为什么糟踏别人?”何生说没有家室。女郎又说:“你能对山河起誓,不抛弃我,才能听从你。”何生便对天盟誓,女郎才不拒绝了。
事后,九郎也就回来了。女郎显出很生气的样子,不拿好脸色给他看。九郎说:“这个何子萧,以前是名士,现在是太史,与我最好,可以信赖。就是把这事告诉妗子,她也不会怪罪。”一直到了晚上,何生留女郎住下,女郎怕姑母责怪,坚决要走。九郎愿一人承担,便一人上驴走了。
何生与女郎住了几天,有个妇人带着丫鬟从门前过。妇人年约四十岁,长相、神情与三娘很像。何生叫出三娘偷看,果然是自己的母亲。母亲也看见了三娘,便奇怪地问:“你怎么在这里?”女儿非常羞惭,无话对答。于是何生把母亲请到房里,施礼以后,告知详情。母亲笑着说:“九郎孩子气,为什么不与我商量?”女儿亲自下厨房做饭给母亲吃。饭后母亲便走了。
何生得到佳人三娘,很是高兴。但因愁那千两银子的事,脸上总有忧色。三娘问他原因,他就讲述了经过。三娘笑着说:“这事九郎一人便可以解决,你愁什么?”何生问有什么办法,三娘说:“听说抚台大人爱听歌曲、喜欢男孩子,这都是九兄所长。投其所好,把九郎献给他,旧冤可消,新仇可报。”何生怕九郎不肯去。三娘说:“只管苦苦哀求他。”隔了一天,何生见九郎来,跪下相迎。九郎惊问:“咱们两代世交,凡要我效力的事,从头到脚都不会吝惜,何必做出这种样子?”何生把计谋说了一遍,九郎听了面带难色。三娘说:“我已失身于郎君,这都是谁造成的?假设他中途被害死抛我而去,我可怎么办?”九郎不得已,只好答应。
何生与九郎谋划好后,就写信给原来与他要好的王太史,并介绍九郎前去。王太史领会了信中的意思,设盛宴请抚台前来饮酒,叫九郎扮成美女跳天魔舞,宛然如女郎一般。抚台越看越着迷,于是极力向王太史要求,出重金买九郎,惟恐不成功。王太史假装沉思,像有难处,考虑了很长时间,才表示为了抚台而割爱。抚台高兴得不得了,以前的成见都消了。
抚台得到九郎,便形影相随,片刻不离。原有的妻妾、侍女十几个,全都视如粪土。九郎的一切饮食、用具均与王侯一样,还赐给九郎银子万两。半年的工夫,抚台就病了。九郎知道抚台死期不远了,就载上金银财宝,假装送回抚台原籍去。很快抚台就死了。
九郎拿出银两,盖房子、置家具、雇了仆人、丫鬟,母亲和妗子都来一块住。九郎出出进进,车马随从很多,人们都不知道他是狐。
注释
[1]苕(tiáo条)溪:又名苕水,在浙江吴兴县境。有两源,分出浙江天目山南北,合流后入太湖。
[2]意致清越:意态风度清雅脱俗。此从二十四卷抄本,底本无“致”字。
[3]姝丽:美女。
[4]断袖之癖:指癖好男宠。《汉书·董贤传》:“(董贤)常与上卧起。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董贤是汉哀帝的臣,后因以断袖喻癖好男宠。
[5]神出于舍:心神不定;心往神驰。神,心神;舍,人的躯体。[6]落日冥:太阳落山,旷野昏暗。冥,幽暗不明。又作“冥蒙”。《文选》左思《吴都赋》:“旷瞻迢递,迥眺冥蒙。”[7]兴辞:起身告辞。
[8]便道相过:路过时乘便相访。过,过访。
[9]凝思:犹云结思,形容思念集中。
[10]眺注:注目远望。
[11]日衔半现:太阳半落西山。半规,半圆,指半边落日。《文选》谢灵运《游南亭》诗:“密林含馀清,远峰隐半规。”
[12]要(yāo邀):遮路邀请。
[13]馆童:即斋童,书房侍童。
[14]弟九:排行(同祖兄弟间按年岁排列次序)第九。
[15]童子无字:《礼记·擅弓》:“幼名冠字。”旧时未成年的男孩只有名和乳名,二十岁才有字,以便应酬社会交往。
[16]家慈:犹言家母。
[17]捉臂:此从二十四卷抄本,底本作“掉臂”。遮留:遮(挡)道留客。
[18]下管钥:关门上锁;表示恳留。管钥,旧式管状有孔的钥匙;开锁后钥匙留在锁上,上锁后才能取下来,所以“下管钥”就是上锁。
[19]赪(chēng撑)颜复坐:红着脸又坐了下来。,赤色。颜是羞惭、困窘、尴尬的表情。
[20]处子:处女。
[21]游戏:犹言调戏。
[22]睡恶:睡相不好;睡觉不老实。
[23]髀(bì闭):股,大腿。
[24]禽处而兽爱:以禽兽之道自处和相爱。
[25]荧荧:微亮的样子。
[26]蹀躞:小步踱来踱去。义同蹀踱、徘徊。
[27]镂肺膈:犹“铭肺腑”,谓牢记不忘。
[28]纠缠:此从青柯亭本,底本作“纠缕”。
[29]邑邑:通悒悒,忧郁不乐的样子。
[30]忘啜废枕:废寝忘食,形容焦虑思念之深。
[31]委悴:委顿憔悴:谓疲困消瘦,委靡不振。
[32]涔涔(cén—cén岑岑):泪水下流的样子。
[33]勉承:此从二十四卷抄本,底本作“免承”。
[34]上手:拱手。是致谢或致歉谢过的表示。
[35]报柯斧:以作媒相报答。《诗·豳风·伐柯》:“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后因以执柯斧喻作媒。报,二十四卷抄本作执。
[36]诮(qiào俏)让:谴责。诮和让都是责备的意思。
[37]燕会:燕婉之会,即欢会,幽会。
[38]鬼脉:谓脉像沉细有鬼气,为将死之兆。
[39]少阴:人体经络名,即肾经。病在少阴者,脉常微细,嗜睡。
[40]魂气己游墟莽:谓精气已消散殆尽,濒于死亡。魂气,精神和元气。墟莽,荒陇,丘坟。
[41]秦缓:春秋时秦国的良医,名缓。他曾奉命为晋景公治病,发现晋景公已病入膏肓,不能医治。晋景公称他为“良医”,赠之厚礼。见《左传·成公十年》。
[42]共笔砚:共用笔砚,指共桌同塾的同学。
[43]秦藩:秦地藩台,即陕西省布政使。
[44]朝士:泛指在朝官员。
[45]抗疏:上书直言。劾:弹劾、检举。
[46]越俎:越俎代庖,见《庄子,逍遥游》。谓各人有专职,虽他人不能尽责,也不必越职代作。翰林职司不在谏议纠弹,所以被当权者加上越职言事的罪名。
[47]中丞:明清巡托的代称。中丞,御史中丞,相当于明清时都察院副都御史;明清各省巡抚多带此京衔,故以代称。
[48]英称:犹英声,谓名声出众。英,杰出。称,名。
[49]邀:博取、获得。青盼:即青眼;意为看重。晋阮籍能为青白眼,见凡俗之士,则以白眼对之,惟嵇康赍酒携琴来访,乃以青眼相对。见《世说新语·简傲》注引《晋百官名》。青眼是以瞳子相向,即正眼看人。叛王:清初藩王叛清者有吴三桂、尚之信、耿精忠等,此未详所指。
[50]投缳(huán环):义同“自经”。缳,绳圈。
[51]那:底本作“焉”,据文义改。
[52]悠忧以思:深沉地为之忧虑思索。以,且。
[53]旷:成年男子无妻叫旷。
[54]伪为弟也兄者:假称是我的哥哥。弟也兄者,意思是弟(九郎自称)
之兄。《礼记·檀弓》有这类句法。
[55]君曰“驴子亡”,则诺也:意思是,你说声“驴子跑了!”就算表示应允或相中了。
[56]停午:正午。
[57]娥眉秀曼:娥眉,或作“蛾眉”,美女的修眉。秀曼,清秀而有光泽。
[58]前言不足以尽:意思是,九郎从前所说,还不足以把他表妹的美貌形容尽致。
[59]嘤喔:鸟鸣声,形容女子声音娇细动听。
[60]矢山河:古人常对着山河日月等被认为永恒的物体发誓,表示这些东西不改变,自己的誓言也不变。
[61]勿令秋扇见捐:不要像对入秋的扇子那样把我抛弃。《玉台新咏》
载:汉成帝班仔失宠居长信宫,作《怨诗》一首,以纨扇自喻,叙述了“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的受到宠爱;接着又写出“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的自我忧伤。本句取义于此。捐,弃。[62]誓以日:指着光明的太阳发誓。
[62]皦(jiǎo角)日:《诗·王风·大车》:“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63]色然怒让之:面色改变,怒责九郎。色然,作色,变脸。让,斥责。
[64]雅似:很像。
[65]胡再不谋:为什么始终不和我商量?再,再三;引伸为自始至终语出《左传·襄公二十四年》。
[66]心期:心愿。期,期望。
[67]蹙蹙(cù-cù促促):局促,心情不舒展的样子。《诗·小雅·节南山》:“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笺:“蹙蹙,缩小之貌。”[68]缅述颠末:追述始末。
[69]比(pì毗):亲近。顽童,即娈(luán峦)童,旧时供戏狎玩弄的美男。《书·伊训》:“比顽童。”
[70]顶踵所不敢借:意思是不吝身躯,全力以赴。《孟子·尽心》:“摩顶放踵,利天下而为之。”
[71]谁实为之:是谁造成的?
[72]脱令中途雕丧:假若让翰林半道死去。脱,假如。雕,通“凋”。
[73]族与谋:聚而与之谋划。族,聚。
[74]致:奉献。
[75]天魔舞:元顺帝时的一种宫廷舞蹈。由宫女十六人杂佛俗装束,赞佛而舞。天魔又叫天子魔,佛教认为它是“欲界主”,沉溺于世间玩乐,所以元宫作此舞象之。见《元史·顺帝纪》。
[76]亟请:多次要求。
[77]不得当:不当其值;出价不够。当,相抵。
[78]将公命以进:按照翰林的吩咐把九郎献给巡抚。将,秉持,奉行。
[79]郄(xì细):同“隙”。嫌隙,仇怨。
[80]动息:犹言动止。
[81]饮食供具:饮食和其他供应。供具,供应物品。
[82]辇:用车辆搬运。
[83]假归公家:告假回到某翰林家。
[84]都:华美。
[85]笑判:开玩笑的判词。按:作者这段判词,是游戏之笔,但格调庸俗;注文重在释词,只略疏句意。
[86]“男女居室”二句:《孟子·万章》:“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此错综其词,意思是:夫妻之事,是人伦(伦常:又叫五伦: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关系的重要方面。
[87]“燥湿互通”二句:燥湿、阴阳,喻男女。正窍,指男女性器。
[88]“迎风待月”二句:谓男女幽期密约,尚且受到人们的讥讽。唐元稹《莺莺传》莺莺邀张生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荡检,逾越礼法的约束。
[89]“断袖分桃”二句:喜爱男宠,更难免使人厌恶其丑恶不堪。断袖、分桃,均指癖爱男宠。断袖,已见本篇前注。分桃,据刘向《说苑·杂言》:
战国卫君的臣弥子瑕,曾把吃了一半的桃子给卫君吃。这是亵渎国君的行为,而卫君却称赞他“爱我而忘其口味”。掩鼻,谓臭不可闻。
[90]“人必力士”二句:借用李白《蜀道难》诗中“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颠”,“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等句的有关字面(鸟字又变其音读),并用“生开”二字,写男性间发生的不正当关系。
[91]“洞非桃源”二句:用晋陶潜《桃花源诗并记》渔人入桃源“洞”事,并用“误入”,喻男性间发生不正当关系。
[92]“今某”二句:括何子萧惑于男宠的丑事,领起下文;谓其甘愿舍弃正当的性生活,堕入卑污而不知悔悟。
[93]“云雨未兴”二句:云雨,本宋玉《神女赋》,喻性行为。上下其手,本《左传·襄公二十六年》“上其手”、“下其手”,此系借用。
[94]“阴阳”二句:首句点明同性,下句写不正当关系。
[95]“华池”二句:意谓好男宠者置妻妾于不顾,假称清心寡欲。华池,《太平御览》卷三六七《养生经》:“口为华池。”此处“华池”与“蛮洞”
对举,当为女阴的词。入定,佛教谓静坐敛心,不生杂念;此指寡欲。
[96]“蛮洞”二句:谓醉心于同性苟合。蛮洞:人迹罕至的荒远洞穴。
[97]“系赤兔”二句:赤兔,骏马名,吕布所骑。见《三国志·魏志·吕布传》。辕门射就也是吕布的故事,见《后汉书·吕布传》。辕门,军营大门。这里辕谐音为“圆”,与“赤兔”都是隐喻。
[98]“探大弓”二句:《左传·定公八年》载:春秋时鲁国季孙的家臣阳虎,曾私入鲁公之宫,“窃宝玉、大弓以出”。斩关:砍断关隘大门的横闩,即破门入关。二句隐喻。
[99]“或是”二句:直用男色故事,监,国子监。黄,即黄鳝。知交,知己朋友。《耳谈》载:明南京国子监有王祭酒,尝私一监生。监生梦黄鳝出胯下,以语人。人为谑语曰:“某人一梦最跷蹊,黄鳝钻臀事可疑;想是监中王学士,夜深来访旧相知。”见吕湛恩注引。
[100]“分明”二句:意谓同性相恋,即使两世如此,也不会生出后代。
[101]“彼黑松林”四句:这四句仍是隐喻。前两句指爱男宠者,后两句指男宠。
[102]“宜断”二句:是“笑判”对故事中同性苟合两方的判决词。前句针对爱男宠者,后句针对男宠。
故事梗概
子萧迷恋狐仙九郎,爱欲过度,离开了人间。但他阳寿未尽,又托身回来,九郎不想让子萧重蹈覆辙,设计把自己的表妹嫁给了他。新子萧做了官,与上司秦蕃有冤仇,情急之下,听从三娘建议,把九郎“贡献”给了酷爱男色的秦蕃老贼。老贼被俊美的九郎迷惑,日夜宣淫,赐金万计。后来,老贼被九郎整死了。九郎把他的家产都运回来,过上自由而又富裕的生活。
作者简介
蒲松龄(1640-1715),清代杰出的文学家,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山东淄川(今山东淄博市) 人。他出身于一个没落的地主家庭,父亲蒲槃原是一个读书人,因在科举上不得志,便弃儒经商,曾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财产。等到蒲松龄成年时,家境早已衰落,生活十分贫困。蒲松龄一生热衷功名,醉心科举,但他除了十九岁时应童子试曾连续考中县、府、道三个第一,补博士弟子员外,以后屡受挫折,一直郁郁不得志。他一面教书,一面应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岁时才援例出贡,补了个岁贡生,四年后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龄对当时政治的黑暗和科举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认识,生活的贫困使他对广大劳动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体会。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写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斋志异》外,还有《聊斋文集》和《诗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