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信息爆炸时代,我们打招呼经常说的是:“最近有什么好看的剧吗?”“新拔草了哪家餐馆?”,或者是“假期去哪里旅游啦?”。却很少有人会问:“最近你在读什么书?”
这是最好的阅读时代,也是最坏的阅读时代。我们拥有浩瀚无尽的知识资源,能留给阅读的时间却太少太少。手游、短视频、直播……当时间被切割的越来越琐碎,阅读,似乎变成了这个时代浪潮中的逆流。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我们还需要读书吗?我们又该如何看待阅读与潮流的关系?本文中,常识君特别邀请到清华大学朱恒源教授来分享他的洞见。以下,Enjoy:
作者:朱恒源
来源:管理的常识(ID:Guanlidechangshi)
01、在过去,要不要读书根本不是一个问题
原来的时候,要不要读书并不是一个问题,在世俗的环境里头,读书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阶层跃迁”的机会。有句老话叫“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
李嘉诚接受采访时曾经提到,他因为父亲传染李嘉诚患了肺结核,那个时候没有特效药,他就用打工挣的钱到二手书店里头买了一本护理肺结核的书。
他通过看那本书学会了护理,自己慢慢痊愈了,从此就开始用打工的钱以便宜的价格在二手书店里头买书,然后去读书,养成了手不释卷的习惯。他说他有时候睡觉醒来书就在身上。
李嘉诚后来职业的发展都跟他这个习惯有关系。
最开始是他打工的公司的文秘辞工了。大家知道在那个年代没有谁读过书,老板就问谁能够写文书?所有人都不做声,李嘉诚说他能,于是他就开始写文书,之后就开始坐办公室了。
一段时间之后,看他做得还不错,老板就问他说珠算你会不会?记账会不会?他说都会,所以他就去做账房,学会计。
李嘉诚的经历印证了那句话——“知识改变命运”。
我的人生也是。
我自小在农村长大,我们家有一个小阁楼,我在阁楼上凭借一点点亮光和一个小箱子读书,书读起来很困难。
在那么穷的地方,读书给我的好处是让我找回自信心。
因为读书,大概三四年级的时候,我有了写作这点长处,所以虽然当时我个子又小,人长得又难看,但靠这个优点班主任有时就对我“另眼相看”。
那个时候我和李嘉诚感受是一样的,觉得知识就是力量,必须要读书。
所以说,在过去,要不要读书,这不是一个问题。但是最近人们对阅读似乎有了一些疑问。
比如,有人认为现在人手一部手机,有什么问题一查就行了,没有必要再一页一页去看书了;
甚至还有人认为,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生物技术的发展,将来也许可以在脑袋里植入一个芯片,把整个清华大学图书馆的书全部植进去,那更是完全没有阅读的必要了。
确实,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发展,对整个社会经济生活都造成了冲击,自然也冲击着我们的阅读活动。
随着新技术、新应用的不断涌现,是否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人类不再需要阅读了?
在繁重的课业压力之下,或者是繁重的商务活动之中,大家能抽出时间和我们一起坐这里琢磨琢磨这件事,其实是特别有意义的。
02、关于阅读,人类的担忧从来没有停止过
新技术对阅读生活的冲击,其实历史上有过很多次了,可以说,人类知识的链条其实已经完整地被迁移过很多次了。
我们知道,最早人类是没有书的,后来有了竹简,就是刻在竹子上的书。但是作为知识、思想传播的媒介,这种书是极少数人才能拥有的。
后来有了造纸术、印刷术,使我们有了一个庞大的出版业。出版业再加上现代学校的兴起,书成为了社会生活的一部分。
正当书变得人人可得的时候,电视业的兴起引起了人们的担忧。
有人担心,人们会沉迷于看电视寻求感官的刺激,而不再有深入的阅读。
这种担忧大家是不是特别熟悉?
家长有没有时不时地去敲打自己家的孩子说“别玩游戏,多读点书”“别看手机,多读点书”。仿佛读书和这些活动,这些新技术带给我们的活动,是某种意义上的竞争关系,甚至有可能是会朝着我们不喜欢的方向发展——短期的感官刺激代替了对长期的知识积累或者智识增长的渴望。
诸如此类的担忧,每隔几年就有一次,因为整个社会往前进步的时候,总有一些新的发明、新的创造会侵入人们的生活,甚至是人们的职业生活,工作都996了哪还有时间读书,对吧?
这一轮技术之下,这样的担忧依然存在,有人开始质疑阅读的价值,甚至质疑书写的必要。
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将来是不是有可能编个程序来写书?同样,当需要知识的时候,有一个AI助手在这里,或者在我脑海里植入芯片,随时提取需要的知识。
可以说,这一轮新技术的兴起,冲击的不仅仅是阅读这一行为,而是有可能深刻地改变知识生产、传播以及运用这一整个链条。
1.知识的生产
对于我们这样的研究者来说,要生产知识是需要“原料”的,既包括已有的知识,也包括一些所谓的研究数据。
我记得在我读研究生的时候,一个加拿大的教授带来了一本书,这本书其实是一些期刊论文组成的装订本,那时候复印还很贵,我们只能传抄,然后把它翻译过来。
现在要获得这一类作为“生产原料”的知识,肯定不用再这样大费周章了。而对于另一类原料——研究数据,由于现代信息技术的发展,也极大地丰富了。随着物联网等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将来我们的数据会更加丰富。
同时,算力也在不断增加,原来做一个系统拟合要用一台机器,忙得一塌糊涂,现在的计算系统用一个芯片很快就算完了。
从一个研究者生产知识的角度来看,新技术的发展,使得“原料”更容易获得,也更丰富了,算力增加了,工具也更多样了。
所以,知识的生产更简单了吗?这取决于你怎么定义知识生产或者生产什么知识。
很显然,因为这些便利条件使得知识生产不再是某一小群人的专属。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头感受是最明显的。
以创业研究为例,除了高校里的研究者之外,还有一些创业者总结自己过去的创业实践和经验编撰成书,比如易到的创始人周航写了一本《重新理解创业》,还有孙陶然的《创业36条军规》。 知识生产的难度提高了没有,我们不知道,我们知道的是生产知识的人可能会大规模地扩张,也就是说某个特定的人群不再具有知识生产的“专营权”。
但是,知识生产的周期可能依然很长,至少《战略节奏》从最早的创意,到真正成型,成为一个勉强可以呈现给大家的东西,我们花了十年时间。生产知识的人多了,但知识生产的周期好像没变。
2.知识的传播
新技术冲击下,知识的传播极大地改变了,不仅是参与者变了,整个传播过程、传播方式都变了,知识的获取方式也变了。
大家平时听“得到”吗?订阅手机阅读吗?听不听喜马拉雅?我看大家都在点头。那大家平时经常去图书馆吗?
原来我们只有一种媒介,一种介质,这种介质叫纸质书。现在我们有了更多的介质,比如说电子书。 不仅有了更多的介质,传播的人也多了很多。比如说通过讲课来传播知识的人,原本更多的是学校的老师们,但现在类似“得到”这样的平台,讲授者的本职不见得都是老师。
此外,从知识接受者这个角度来看,信息技术使得大范围的、海量的知识低成本地随处可得。
原来我们是怎么读书的?叫“铜炉焚香夜读书”对吧,这是一个典型的场景。
现在,如果把新的形式算上,阅读的场景是极大地扩展了。比如有同学坐地铁的时候读书,原来是捧书读,现在是塞耳机“读”;原来是一页一页翻着读,现在是在手机上划拉着读;实在不行还可以让人给你讲书。
所以在知识的传播这一环节,我们可以看到,传播者、接受者以及两者之间的连接,或者说传播的这种方式,已经完全地改变了。
3.知识的应用
作为一个研究者,我们应用知识是为了去做研究,然后产生新的知识,所以生产知识可以算是对知识的应用。在座的在工作的时候,如果用到了《战略节奏》的知识去指导行动,也算是应用知识。 前面我们说到,信息技术的发展,使得海量的知识低成本地随手可得。当我们说“知识就是力量”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知识多了就更有力量了?知识更易得了,应用知识是更简单了还是更难了?
前段时间人们常说这样一句话,我懂得了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是因为道理太多了吗,那我就少懂点道理行不行?因为我读了太多的书,然后以至于不知道怎么生活了吗?那我少读点书行不行?
在这个知识爆炸的时代,我们说知识有冗余,知识相对什么有冗余?是相对于我们面对的问题呢,还是相对于我们的人生,或者是相对于我们的接受能力?
在面对信息技术带来的海量知识时,对知识的应用依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03、阅读作为一种有目的的对话
信息技术的到来,极大地改变了知识的生产、传播,也深刻地影响了我们对于知识的应用。知识的爆炸以及知识的随处可得之下,还有阅读的必要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可能得先反过来问,最初是为什么要阅读?我们阅读的需要是从何而起的?
法国哲学家安妮·法戈-拉尔若(Anne Fagot-Largeault)说过这样一句话:“阅读是思想最早的义肢”。
阅读这个“义肢”如何能帮我们来思想、思考呢?这里其实有个主动性的问题。
现在的困难源于我们有很多的书,却不知道从哪本书开始读。所以,逻辑上说,我们在阅读一本书或接受一个知识之前,得对其重要性有一个认知。
可以是功利意义上的重要性,比如说公司里有一个刺儿头管不好,这本书或这些知识可能能够告诉我怎么管他,因此我要去阅读这些书;
也可以是纯粹精神需求的一种满足,比如说我喜欢读《唐诗三百首》,这种喜欢可能不是出于世俗意义上“有用”的考虑,而是因为这本书能够让我在阅读过程中获得一种精神上的愉悦感。
在这个知识爆炸的时代,不管你愿不愿意,知识都会向你涌过来,某种程度上造成了被动性的压力,但是不管你是读纸质书还是读别的东西,主动性在其中可能都是特别重要的。
比如说,周航在创业的时候遇到了些坑,他想弄明白这些坑为什么是坑,于是去读书,再跟人交流,最后形成了一本书叫《重新理解创业》。
大家知道阅读和跟人交流本身是有某种共通性的,我们把它叫做对话。事实上,最初的知识传播就是通过对话完成的,像中国的孔子、古希腊的苏格拉底,都是通过对话的方式来传授知识的,也是通过对话的方式来促进思想的。但这样的对话受到了时空的限制,只有少数人能受益。
图书的出现可以说打破了这种限制,以这个为媒介,不受限的对话就有了可能。阅读一本书是和作者的对话,我们读书的时候去做的一些勾划和批注也是一种对话,像我们做研究写作论文,其实也是一种对话,与“原料知识提供者”的对话。
这种带有某种目的的对话活动,才是作为“思想义肢”的阅读。从这个视角出发,你会发现,无论技术如何改变从知识生产到传播再到应用的整个链条,好多东西还是无可替代的,是我们能够有所作为的。
面对汹涌而来信息,汗牛充栋的知识,有着两种看似矛盾的态度,一种是我小时候我妈用来说服我读书的——“人从书里乖” “知书达礼”;一种是老一代知识分子常说的“人生烦恼识字始”。
但我认为,讨论的重点不应该是信息、知识的多和少,不是需不需要阅读,而是要重新思考怎么阅读。 前面我们提到,信息技术的发展使得知识的生产周期依然很长,知识的传播路径变短,知识的运用依然很难,虽说难的点不一样,但是依然很难。浩如烟海的知识随处可得,但这对将知识与自己本地的场景或者情形相结合的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在阅读的过程中,要结合自己所在的、所需要的生活、生产、工作的环境,以跟我们的环境相结合的这种知识生产为目的来进行阅读。
结合自身情境,借助已有的信息和知识来生产我们自己能用的知识,这是非常重要的竞争力,甚至在某种时候会变成一种快乐的源泉。
比如说,在商业实践中,信息技术带来大量的冲击,以至于原来老师教的管理学的那些理论似乎都不管用了,于是企业家就开始摸索,开始各种对话,之后去形成一个自己的做法。
知识工作者做研究也是类似的,看看已有的知识,能不能解决问题,没有方法就发展方法,没有数据就去找数据,找到了以后生产一个知识。
当然,前面提到的环境的需求不见得就是工作,也许是我们的感情需要。比如说我们读文学作品,有可能是我们的好奇心使然——世界为什么会是这样? 面对爆炸性增长的知识,我们可能需要通过将其与自已所处的情境相结合进行自我的知识创造,这样一来,老一代的读书人教我们的那些东西,那些道理,那些方法,就仍是可以用了。
我记得我上学时,老师教我干的最重要的事情是做卡片,因为那时候大部分书在图书馆读,图书馆的书是不允许划的,通过做卡片来做笔记。
这个过程其实就是一个主动的阅读过程,而不是被动的接受,而主动的接受过程它是跟你的需要相结合的。
这个需要可能是你自己消费的需要、休闲的需要、好奇心的需要,或者是创造性的需要。
现代信息技术可以给我们极大的赋能,我们可以随时看——书上看、手机看、电脑看,甚至用耳朵“看”,我们也可以随时去写——书上写、手机上写、电脑上写。
但其本质并没有发生改变,这仍然是主动阅读,是主动跟应用情境相结合的过程。经过这种与应用情境相结合的过程,多次反复之后形成一个本地的知识。
这个本地的知识有可能成为一本书,有可能是你公司的一个管理方法,也可能是你自己想创作的那一个童话剧。这是一个知识从生产到传播再到阅读者经过加工本地化的完整的过程。
05、结 语
最后,讲了这么多,其实对于需要还是不需要阅读,我没法给出一个笃定的答案。
但有一点我是丝毫不怀疑的,那就是虽然阅读的方式、形式有可能会变化,但它的本质并没有变,而阅读的本质就在于它是建立跟前人的思想的对话,并且把它内化,与自己所处情境相结合,然后让自己有所谓安身立命之本。
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知识传播的方式变得多种多样,知识传播者也呈现多元化,但知识的生产周期依然很长,知识的运用难度依然不减。
如果能把书中的知识应用于工作、情感等现实需求中,那么读书的本质始终不会变,你可以通过读书获得很多,比如快乐和安身立命的工作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