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阅读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我起初完全是出于强烈的好奇探究的心态。按理说,对一本书产生阅读兴趣会有很多理由,我不知道这是否算是一个正常的阅读出发点。
《堂吉诃德》或许有一点特别,道听途说而来的那个疯子一般的主人公的只言片语所给我带来的荒诞感,与世人对堂吉诃德的那么多推崇备至的评价,是促成我阅读的真正原因。一部文学作品存在有歧义且对立的评价,并不少见。人类的历史长河里,能留存于世的文学作品,我们容易说那都是大浪淘沙后的不朽和值得人类长久珍藏的文明瑰宝,但往往就是这样的作品,于很多普通人甚至爱读书的人,都存在着深深的距离感。在知识巨量增长的时代里,阅读一本遥远时代的小说,可能需要如我这般先生发出足够的好奇心才可以吧。
我所读的《堂吉诃德》,一直不清楚是哪家出版社、哪位翻译者,甚至连出版年份我都没有关注一下。这里面的原因,一方面,因为我读的是电子版。长期阅读电子书,而且经常是借阅,对于版本的要求我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另一方面,虽然外国文学作品经过翻译后,由于众所周知的文化方面的关系,确实有诸多诠释的问题,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纯粹的阅读爱好者来说,没有阅读过此书,也就意味着谁翻译、谁出版,本身没有比较好坏的能力。所以,我看起来是个不挑食的阅读者,这是不是出版商和作家最喜欢的一类读者!
我不否认我对阅读的痴迷,但是阅读不完全是一件功利的事情,阅读外国文学,相当于在看一本经过二次修饰过的瓷器,作为原著者和翻译者两个个体的角色,本身的差异就会造成作品从一种文字转化为另一种文字时的变化。虽然我们知道翻译者一定是忠实于原著本身的,但是我们也不知道他何时何地会有或大或小的偏离,而这种偏离,在多大程度上又会造成我们对作品本身在理解上出现与最原始文字的差异。文学作品翻译的工作,本身是不同文化相互走近并相互理解的基础上的一种无声的交流,当他呈现于我们面前时,我们也不能简单地以好与坏的差别划分出水平。当文字从一连串的字母转变为我们熟悉的象形文字,如同是两种文化在对话,我们这时候要做的,最好就是静静的聆听。
《堂吉诃德》诞生的年代,是17世纪初期时的欧洲。这个时候的欧洲是什么样的?是欧洲的文明从中世纪走出来,开始走向现代文明的重要时期。主人公堂吉诃德和他的仆人桑丘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很难说现代的西班牙人完全了解,更不要说千里之外有着文化差异的中国人了。但是,从字里行间看,只要不是塞万提斯和翻译者有意简化,我们可以知道的是,那会的生活方式肯定要比现在简单多了。欧洲封建制度下普通人过着农耕式的生活方式,少数的封建主占据着大量的财富,而基督信仰看起来严苛地束缚着自下而上的欧洲人。堂吉诃德,就是在这样的土壤中想像出来的人物。他是对当时现实的怎么样的一个映照,现在已经很难完全说清楚,但是作为具有现代意义的第一部小说,作者塞万提斯本人,一定是看到了那个时代的问题,然后借着堂吉诃德表达了出来。这是一位作家能称其为作家而很自然提笔写作的最简单的初衷。他使主人公展现出一种姿态,或许荒诞可笑,但是好像看到的人又不完全都会笑场,总有人会反思,而这少数人的反思,就是作者的成功。
堂吉诃德确实很傻很可笑。他痴迷于骑士道的虚构故事到了一种分不清真与假的程度。在他眼中,骑士道的事确定无疑是真实的。这样一种迷恋,源自于他阅读的那些巨量的骑士小说所营造出的美好世界。用现在的话说,他被洗脑了。一份认真的投入,使堂吉诃德拎不清现实与骑士小说的世界哪个算是真的,最终混为一谈。由此,堂吉诃德找到了一份人生的新的追求,那就是沿着骑士道的精神和道路,做一个追求爱情和自由的人,然后并最终成为一名除暴安良、劫富济贫的游侠骑士。人们觉得不可思议,这太荒诞了,17世纪的欧洲,哪里还有骑士的身影,堂吉诃德真的中毒不浅啊。而整本书,作者就是在沿着这个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堂吉诃德的追求一路写下来了。
堂吉诃德的这份追求,以中国人的眼光看,简直就是武侠世界里的大侠啊,只是这个大侠即不会武功,样子也穷酸了些。堂吉诃德要是在中国的土地上行侠仗义,遇到会飞檐走壁的緑林好汉,估计会更惨。这样一说,我们会感觉到《堂吉诃德》的剧情怎么一下成了半吊子的《水浒传》了?这当然不准确,《堂吉诃德》没有水浒英雄的剧情那么复杂,他更像是孤单英雄,而且他的存在,也远远劳驾不到要动员政治力量的程度。文化固然有差异,也更有相似处。中西文化的差异,可能使其和《水浒传》相比时看起来有些牵强。或许,堂吉诃德的侠义情怀应该也会令水浒英雄肃然起敬吧。
一直说堂吉诃德是一个英雄,可能大家也会觉得有些别扭。确实,一个看似不安分守己而到处惹事生非的懦弱之人,怎么会胜任得了“英雄”的称号?从后世对这本书的推崇中,我们不难体会出塞万提斯在堂吉诃德身上所赋予的象征意义的多面性。他让堂吉诃德变成一个痴迷骑士道的疯子,这样,就把堂吉诃德与我们认为的正常生活中的人分离开了。然后我们不犹自主开始中立的眼光审视“正常”与“非正常”两种堂吉诃德的世界。
那些正常生活的人物,这既包括堂吉诃德所居住的村子的牧师、学士、家人,还有游侠生活中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无不都过着本应该过的生活和日子。有学识渊博的知识分子,有传播基督的信徒,有因爱情流浪的乞丐,有衣食无忧的绅士,有为了自由而皈依基督的摩尔人,更有显赫而又玩世不恭的贵族。这些人,以及他们的言行,他们的生活,就是我们称之为应该过的生活。这里包括了贫穷、信仰,也有爱情、忠诚与善良,不一而足。堂吉诃德都知道和理解这一切。在作者塞万提斯的笔下,堂吉诃德是既懂生活,又懂道理的乡土绅士。这是处于疯子状态的堂吉诃德的“正常”的一面。
以”疯人”堂吉诃德的角度看与他对立的人群,相较于堂吉诃德对骑士道精神充满激情的追求,我们发现这些人是一群完全被世俗禁锢住的没有精神追求的人。他们被土地、制度、信仰束缚着,从不思考人生的意义,只是以贯性的方式过着自己的生活。堂吉诃德,与他们比起来,跳脱出了世俗的生活状态,而去追求一种精神层面的需要,尽管那个追求是虚无而不存在的。但是他的这种追求,却让观者思考人生的意义与追求,对物质无节制的索取和对精神层面的向往与追求,哪个是真实存在和必须必然的?显然,如同堂吉诃德对骑士道的追求与真实世界的距离,仿佛我们的理想与现实永远在我们的生活中不可调和一般。这样看,我们甚至不如堂吉诃德有那么纯粹的一个生活的目标。
但是同样地,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又使堂吉诃德成为了一个易碎的形象。他的追求,发端于一种极致的痴迷之中,由此产生出高高在上的精神向往。这个向往,在面对现实时往往又被击成粉碎。然后我们看到的堂吉诃德,就成为了一个喜欢做梦、喜欢逃避、喜欢虚荣名利的样子,他不像是个英雄,那种追名逐利到世俗的程度,显现出他无法挣脱出凡夫俗子的一面。后世的我们,也从这里能看出作者塞万提斯对几乎所有时代中人性的伟大的预见性。
冥冥之中,《堂吉诃德》似乎与我们现实社会的很多场景有着某些不谋而合的一致。现代的我们,同样也无法自拔的沉迷。这种沉迷,充斥在我们生活的太多角落。我们的痴迷状态,甚至也早已超越了堂吉诃德对骑士小说世界的痴迷。可悲地是,堂吉诃德在与风车决斗中,心中可以获得无尚的荣誉,而我们呢,会在全情投入地痴迷之后却更多地生出极度地空虚之觉。
如果说堂吉诃德真得有什么现实意义,那可能就是,他让我们有一种换位思考的能力,让我们可以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待越来越不太好理解的我们自己以及周围这个复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