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听说中国人具有大国民的大度,现在看看,也未必然。但是我们要说得好,那么,就说好清净,有志气罢。所以总愿意自己是第一,是唯一,不爱见别的东西共存(先发感想,后文列举事实加以佐证)。行了几年白话,弄古文的人们讨厌了;做了一点新诗,吟古诗的人们憎恶了;做了几首小诗,做长诗的人们生气了;出了几种定期刊物,连别的出定期刊物的人们也来诅咒了:太多,太坏,只好做将来被淘汰的资料。
中国有些地方还在“溺女”,就因为豫料她们将来总是设出息的。可惜下手的人们总没有好眼力,否则并以施之男孩,可以减少许多单会消耗食粮的废料。(此段是从上文“不爱见别的东西共存”和“做将来被淘汰的资料”的意思加以引申拓展,援引的一个实例。)
但是,歌颂“淘汰”别人的人也应该先行自省,看可有怎样不灭的东西在里面,否则,即使不肯自杀,似乎至少也得自己打几个嘴巴(点明这种认为别人都该被“淘汰”只有自己值得存留于世间的人,其实质也毫无价值,应该被“淘汰”的)。然而人是总是自以为是的,这也许正是逃避被淘汰的一条路。相传曾经有一个人,一向就以“万物不得其所”为宗旨的,平生只有一个大愿,就是愿中国人都死完,但要留下他自己,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卖食物的(此处作者描写了一个极端自私自大的人物形象,深刻而鲜明)。现在不知道他怎样,久没有听到消息了,那默默无闻的原因,或者就因为中国人还没有死完的缘故罢。
(以上三段为作者首先抒发感想,和对此展开的分析,表明观点,后文进一步说明作者此感想和观点的来源。)
据说,张歆海②先生看见两个美国兵打了中国的车夫和巡警,于是三四十个人,后来就有百余人,都跟在他们后面喊“打!打!”,美国兵却终于安然的走到东交民巷口了,还回头“笑着嚷道:‘来呀!来呀!’说也奇怪,这喊打的百余人不到两分钟便居然没有影踪了!”
西滢先生于是在《闲话》中斥之曰:“打!打!宣战!宣战!这样的中国人,呸!”
(以上为引用陈西滢的文章内容,作者前文的感想即由此引发的,后文对此进行分析议论。)
这样的中国人真应该受“呸!”他们为什么不打的呢,虽然打了也许又有人来说是“拳匪”③。但人们那里顾忌得许多,终于不打,“怯”是无疑的。他们所有的不是拳头么?(他们为什么不打的呢?如果打了,难道就会获得陈西滢辈的肯定和赞扬吗?非也,陈西滢说过:“中国许多人自从庚子以来,一听见外国人就头痛,一看见外国人就胆战。这与拳匪的一味横蛮通是一样的不得当。”,可见,如果出手真打了,不仅自己会被“当局”当暴乱分子抓进监狱,而且还被看成“一味蛮横”的“拳匪”。但陈西滢辈那里会替这些人考虑呢,所谓“那里顾忌得许多”,从结果最终没打看,这些人肯定是胆“怯”无疑的,“他们所有的不是拳头么?”有“拳头”不打又有何用?这就是陈西滢辈的心态和逻辑。然而从另一面考虑,他们所有的也只是“拳头”而已,相比“当局”的手枪、警棍,他们可以说毫无反抗的余地,更不要说连“当局”都害怕的拥有着飞机、大炮的外国人呢?)
但不知道他们可曾等候美国兵走进了东交民巷之后,远远地吐了唾沫?《现代评论》上没有记载,或者虽然“怯”,还不至于“卑劣”到那样罢。(他们虽然“不到两分钟便居然没有影踪了”然而还不至于“卑劣”到“远远地吐了唾沫”,然而陈西滢却开始向他们“吐唾沫”了。)
然而美国兵终于走进东交民巷口了,毫无损伤,还笑嚷着“来呀来呀”哩!你们还不怕么?你们还敢说“打!打!宣战!宣战!”么?这百余人,就证明着中国人该被打而不作声!(陈西滢在他的文章中引用“百余人”喊打“外国人”的例子,不是仅仅为了“呸”这“百余人”,从他文章结尾所说的“打!打!宣战!宣战!这样的中国人,呸!”可以看出,他其实是在别有用心的借题发挥,“打!打!”不过是引子,“宣战!宣战!”才是重点,实际所“呸”的是当时五卅运动中的爱国群众。而作者指出“这百余人,就证明着中国人该被打而不作声!”,意思就是说“这百余人”对着外国人只会说“打!打!”,就代表广大群众反抗帝国主义剥削和压迫也是如此“卑怯”,通过这“这百余人”就污蔑了所有当时反对帝国主义的人士,按照这个逻辑,中国人活该就被帝国主义压迫剥削“而不作声”)
“这样的中国人,呸!(前文引用陈西滢的原句,代表陈西滢的态度行为)呸(此处的“呸”是作者对前面陈西滢态度行为的唾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吐”在陈西滢辈身上的带着强烈的鄙夷愤慨之情的“唾沫”)!!!”
更可悲观的是现在“造谣者的卑鄙龌龊更远过于章炳麟”,真如《闲话》所说,而且只能“匿名的在报上放一两枝冷箭”。而且如果“你代被群众专制所压迫者说了几句公平话,那么你不是与那人有‘密切的关系’,便是吃了他或她的酒饭。在这样的社会里,一个报不顾利害的专论是非,自然免不了诽谤丛生,谣诼蜂起④。”(以上引用陈西滢原文,为后文批驳评论做铺垫,后文全部内容均为反驳此段话。)这确是近来的实情。即如女师大风潮,西滢先生就听到关于我们的“流言”,而我竟不知道是怎样的“流言”,是那几个“卑鄙龌龊更远过于章炳麟”者所造。还有女生的罪状,已见于章士钊的呈文⑤,而那些作为根据的“流言”,也不知道是那几个“卑鄙龌龊”且至于远不如畜类者所造(陈西滢等辈自以为自己是“代被群众专制所压迫者说了几句公平话”,因此就有人借着“不是与那人有‘密切的关系’,便是吃了他或她的酒饭”的由头向他“放冷箭”,因此对方是“造谣者的卑鄙龌龊更远过于章炳麟”,而自己就是折中公允道貌岸然而略带委屈的正人君子。而作者点出是谁制造了关于作者和女师大学生的“流言”的?是谁引用“流言”传播“流言”,借“流言”诋毁造谣污蔑攻击别人的?正是陈西滢、章士钊之流。)。但是学生却都被打出了,其时还有人在酒席上得意(此处作者通过事实进一步点明到底是谁在欺压谁?谁是“压迫者”?谁又是“被压迫者”?)。──但这自然也是“谣诼”。
可是我倒也并不很以“流言”为奇,如果要造,就听凭他们去造去。好在中国现在还不到“群众专制”的时候,即使有几十个人,只要“无权势”者⑥叫一大群警察,雇些女流氓,一打,就打散了,正无须乎我来为“被压迫者”说什么“公平话”(点出陈西滢所谓的“无权势”者,竟然能够“叫一大群警察,雇些女流氓”;而所谓的“群众专制”实际上却被所谓的“无权势”者“一打,就打散了”)。即使说,人们也未必尽相信,因为“在这样的社会里”,有些“公平话”总还不免是“他或她的酒饭”填出来的。不过事过境迁,“酒饭”已经消化,吸收,只剩下似乎毫无缘故的“公平话”罢了。倘使连酒饭也失了效力,我想,中国也还要光明些(点明陈西滢竭力想摆脱的“不是与那人有‘密切的关系’,便是吃了他或她的酒饭”的由头,正是他所谓“公平话”的本质)。
但是,这也不足为奇的。不是上帝,那里能够超然世外,真下公平的批评。人自以为“公平”的时候,就已经有些醉意了。世间都以“党同伐异”为非,可是谁也不做“党异伐同”的事。现在,除了疯子,倘使有谁要来接吻,人大约总不至于倒给她一个嘴巴的罢。(进一步点明只要是议论就难免“偏袒一方”,因为“不是上帝,那里能够超然世外,真下公平的批评”,明确表明自己的立场,无可厚非,最让人不齿的就是那种暗地里“党同伐异”“偏袒一方”,却摆出公平公允的嘴脸,以超然的姿态来“下公平的批评”,这才是真正的“卑鄙龌龊更远过于章炳麟”。)
九月十九日
【注释】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九月二十五日《猛进》周刊第三十期。
②张歆海:浙江海盐人,曾任华盛顿会议中国代表团随员,当时是清华大学英文教授。这里所说关于他见美国兵打中国车夫和巡警的事,见《现代评论》第二卷第三十八期(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九日)陈西滢的《闲话》。该文除转述张歆海的话以外,还对五卅爱国运动加以辱骂和诬蔑。
③“拳匪” 反动派对义和团的蔑称。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二卷第二十九期(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七日)的《闲话》里辱骂五卅运动和爱国群众说:“我是不赞成高唱宣战的。……我们不妨据理力争。”又说:“中国许多人自从庚子以来,一听见外国人就头痛,一看见外国人就胆战。这与拳匪的一味横蛮通是一样的不得当。”
④这里的引文都见于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二卷第四十期(一九二五年九月十二日)发表的《闲话》。陈西滢为了掩饰自己散布流言,就诬蔑别人造谣,并乘机向吴稚晖献媚,说:“高风亮节如吴稚晖先生尚且有章炳麟诬蔑他报密清廷,其他不如吴先生的人,污辱之来,当然更不能免。何况造谣者的卑鄙龌龊更远过于章炳麟,因为章炳麟还敢负造谣之责,他们只能在黑暗中施些鬼蜮伎俩,顶多匿名的在报上放一两支冷箭。”对他自己袒护章士钊、杨荫榆压迫女帅大师生的言论,则说成是“代被群众专制所压迫者说了几句公平话”。参看本书《并非闲话》。
⑤章士钊的呈文:指《停办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呈文》。其中有“不受检制。竟体忘形。啸聚男生。蔑视长上。家族不知所出。浪士从而推波。……谨愿者尽丧所守。狡黠者毫无忌惮。学纪大紊。礼教全荒。为吾国今日女学之可悲叹者也。”等语。
⑥“无权势”者:指章士钊。一九二五年九月初,北京大学评议会在讨论宣布脱离教育部议案时,有人担心由此教育部将停拨经费,有人认为可直接向财政部领取。陈西滢为此事在《现代评论》第二卷第四十期(一九二五年九月十二日)的《闲话》中说:“否认一个无权势的‘无耻政客’却去巴结奉承五六个有权势的一样的无耻政客(按指财政部总长等),又怎样的可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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