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的读书人，常常叹中国人好像一盘散沙，无法可想，将倒楣的责任，归之于大家【首先列举要批驳的观点】。其实这是冤枉了大部分中国人的。小民虽然不学，见事也许不明，但知道关于本身利害时，何尝不会团结【以上表明自己对此的看法】。先前有跪香②、民变、造反；现在也还有请愿之类【以上举例说明民众并不是“一盘散沙”】。他们的像沙，是被统治者“治”成功的，用文言来说，就是“治绩”【以上揭示民众看着像一盘散沙的原因】。
那么，中国就没有沙么？有是有的，但并非小民，而是大小统治者。【此段进一步说明官员和统治者才是真正的散沙。】
人们又常常说：“升官发财。”其实这两件事是不并列的，其所以要升官，只因为要发财，升官不过是一种发财的门径。所以官僚虽然依靠朝廷，却并不忠于朝廷，吏役虽然依靠衙署，却并不爱护衙署，头领下一个清廉的命令，小喽罗是决不听的，对付的方法有“蒙蔽”。他们都是自私自利的沙，可以肥己时就肥己，而且每一粒都是皇帝，可以称尊处就称尊。有些人译俄皇为“沙皇”，移赠此辈，倒是极确切的尊号。财何从来？是从小民身上刮下来的。小民倘能团结，发财就烦难，那么，当然应该想尽方法，使他们变成散沙才好。以沙皇治小民，于是全中国就成为“一盘散沙”了。【此段进一步分析官员和统治者是散沙并且还要将底层民众“治”成散沙的原因：一是其只为自己谋利的自私自利的本性决定了其本身就是“散沙”；二是其为了便于剥削、压迫和搜刮民众而必须将民众也“治”成散沙。】
然而沙漠以外，还有团结的人们③在，他们“如入无人之境”的走进来了。【此段揭示民众被治成散沙后所带来的后果：中国成为了“沙漠”而更加落后，导致外敌入侵，也就是文中所谓的“沙漠之外的团结的人们”。】
这就是沙漠上的大事变。当这时候，古人曾有两句极切贴的比喻，叫作“君子为猿鹤，小人为虫沙”④。那些君子们，不是象白鹤的腾空，就如猢狲的上树，“树倒猢狲散”，另外还有树，他们决不会吃苦。剩在地下的，便是小民的蝼蚁和泥沙，要践踏杀戮都可以，他们对沙皇尚且不敌，怎能敌得过沙皇的胜者呢？【此段进一步描述外敌入侵 “沙漠”后均为一盘散沙的各级统治者和民众的种种表现：官员和统治者可以叛逃国外或者通敌叛变，也就是文中所谓的“腾空”和“上树”，而等待民众的却只有被践踏和杀戮的结局。】
然而当这时候，偏又有人摇笔鼓舌，向着小民提出严重的质问道：“国民将何以自处”呢，“问国民将何以善其后”呢【照应第一段“叹中国人好像一盘散沙，无法可想，将倒楣的责任，归之于大家”】？忽然记得了“国民”，别的什么都不说，只又要他们来填亏空，不是等于向着缚了手脚的人，要求他去捕盗么？【此段进一步揭露那些一味指责“国民”成为散沙言论的荒谬之处。】
但这正是沙皇治绩的后盾，是猿鸣鹤唳的尾声，称尊肥己之余，必然到来的末一着。【此段进一步指出这种指责国民为散沙的言论正是官员和统治者转移和推卸责任所用的下作手段，从而进一步揭露其卑劣无耻的本质。】
七月十二日
【注释】
①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十五日《申报月刊》第二卷第八号，署名洛文。
② 跪香：旧时穷苦无告的人们手捧燃香，跪于衙前或街头，向官府“请愿”、鸣冤的一种方式。
③ 这里所说“团结的人们”和下文“沙皇的胜者”，隐指日本帝国主义。
④ “君子为猿鹤，小人为虫沙”：《太平御览》卷九一六引古本《抱朴子》：“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虫为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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