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招收重点小学一年级新生的考场。我面前站着一排五颜六色的“花朵”,旁边是抚育花朵的“绿叶”们。
“这是几?”我指指写着“10”的卡片,提问一个小男孩。
“席。”小男孩脱掉了两颗门牙,说话直漏风。
“这个呢?”我又拿出写着“十”的卡片。
“也戏席。”豁牙子反应很快。
“这是哪儿 ?”我换了一张。
“万里长城。”豁牙子毫不怯场,忽闪着浓密的长睫毛。
……
所有问题豁牙子都回答得准确、利落。无疑,这孩子聪颖伶俐,智力商数很高。
“你叫什么名字?”我翻开了录取登记表。
“郝平平。”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郝科长。”
“郝……科长? 我不是问职务,是问你爸爸的名字。”
“爸爸就戏叫郝科长嘛!”豁牙子不高兴地撅起鲜红的小嘴,“老西,你要不信就问她。”他拉住左边那个脸蛋像大苹果般可爱的胖姑娘。
“我爸爸说,他爸爸叫郝科长。”大苹果证实道,声音脆得像铜铃。
看着孩子们一本正经的神态,我十分好笑。可是,毕竟不能将“郝科长”作为家长的名字写在登记表上啊!
这时,一个头发上戴着杏黄色发卡的小姑娘向前迈出一大步,行了个礼,严肃地对我说:“老师,他爸爸不叫郝科长。”
“请你告诉老师,他爸爸叫什么?”
“叫小耗(郝)子,我爸爸是这样叫的。”杏黄发卡回答完毕,后退一步回到原位置。显然,她是受过良好的学前教育的“正规”幼儿园的毕业生。
“她爸爸叫赖局长……” 大苹果乜斜了杏黄色发卡一眼,小声地对旁边的孩子嘟哝。
看来,除了向家长们求援别无它法了。
“郝平平的家长来没来?”我提高声音问。
“来了。”
站在老榆树下的那一小堆“绿叶”中有一个身材硕壮、衣冠楚楚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您是郝平平的爸爸?”
“是我。”
“您的名字。”
“郝钢。”
问题迎刃而解了。我刚要填上登记表,突然豁牙子尖声嚷叫起来:“爸爸,你说谎! 你不是个好爸爸! 老西,他不叫郝钢,叫郝科长。”
我抬起头,看见豁牙子正用力拉爸爸的衣角,郝钢的唇角挂着无可奈何的苦笑。唉,这么复杂的社会问题对于未谙世事的毛头稚童,怎么能解释清楚呢? 我走过去,轻轻抚摩着豁牙子那柔软细滑的小脖子,说:“小朋友,你爸爸没骗人,他是叫郝钢。”
豁牙子不嚷了,歪着小脑瓜,眼睛一眨一眨地想了一会儿,说:“噢,老西,我明白了。大人都有两个名字,戏吗?”
“长大了你就知道了。”我回答。
“不,长大了我也不要两个名字,就不要! 我只喜欢一个名字,是姥姥给我起的。”
“什么名字?”
“郝平平!”
选自《青年作家》
【赏析】 视角,是作者观察和反映生活的角度。转换审视生活的视角,从新的关系切入,是艺术从寻常见出神奇、平淡中显出光彩的关键因素。微型小说要使读者在一分钟里一次性获得艺术的美感享受,视角的新颖就异常重要了。
《爸爸的名字》以其新的视角吸引着我们的视线。一个严肃而又古老的社会问题——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关系,在一幕谐谑的轻喜剧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作者避实就虚,选择了这样一个角度——某招收重点小学一年级新生的考场,老师和学生进行着一问一答的简单考试。智商极高的“豁牙子”流利地回答了老师提问的一系列问题,而在回答爸爸的名字时,却回答是“郝科长”。小说由此展开了小朋友们关于“爸爸的名字”的“论证会”。
虽然,这幕轻喜剧谢幕时,豁牙子似乎明白了“大人都有两个名字”,可是,他怎么也不会明白大苹果的爸爸管他爸爸叫“郝科长”,而杏黄色发卡的小姑娘则说他爸爸叫“小耗子”的个中三昧。
小说就在孩童这一本正经、似懂非懂的争论中侧面揭示了一个严肃的主题。作者以儿童纯真、烂漫、认真的思考折射成人的世故和污浊。微型小说审视生活往往避免正面攻坚,而是歪打正着,旁敲侧击。这篇小小说作者选择了这一新视角,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孩童越天真、正经,成人越显得滑稽可笑。反差越大,对比度越强,对这一社会问题的讽刺意味就愈强。这种不直接写正面,而写侧面、反面的写作方法,正所谓“睹影知竿”,竿藏而影显,露者为藏者而写,藏者又因露者而显。这藏露对比的写法,留给读者丰富的回味。而且,这比以正笔实写更具有讽刺意味,形成了作品寓庄于谐的幽默风格。
小说的这一视角,还起到聚集式的透视作用。参加“爸爸的名字”“论证会”的三个角色来自三个不同的家庭,而且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小说缩小了时间和空间跨度,把他们父辈平时在不同时间和空间中交往的动作骤然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戏剧性高潮,好像把各种社会的光点投射到一块艺术的画布上,构建了一幅社会像,聚而使之突出、强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