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某城的旅游俱乐部里,每年一次颁发“轻便背囊”奖,表彰写得最美、最真实的游记。去年,这一光荣的奖赏被描写溶洞探险的三名青年人得去了。他们描绘他们怎样在溶洞里迷了路,后来又怎样从地球的另一面走出了溶洞。据他们在游记里所说,当他们从深深的地隙中钻出到地面时,看到了名城里约热内卢的中心广场。他们问正站在旁边的警察,这是什么广场。
“奥斯塔普·本德尔广场。”警察答道。
今年,女工程师尼娜·西蒙诺娃以其特别真实的文章获得了“轻便背囊”奖。
在发奖仪式上,俱乐部的元老致了简短的开幕词后,竞赛的评委会主席——一位上了年纪,看上去有六十岁,而实际上已经九十九岁的男子——宣布了这次竞赛的优胜者的姓名,并接着说,她因她的文章《第二次出嫁》而获得“轻便背囊”奖,文章的不同寻常的题目使掌声变得与往常不同: 掌声中听得出有戒备的意味。这是因为这个城市的旅游俱乐部的成员都极尊重家庭关系,并以各种体面的借口避开那些破坏婚姻的旅行家。
获胜的“罪人”是一位俊俏、苗条的妇女。她穿着用时髦的、闪光织物缝制的晚礼服走上台来。
尼娜·西蒙诺娃从主席手中接过包扎得很漂亮的背囊后,就按照惯例,读起了她的文章。
“今年夏天,”她开头有些激动, “我和丈夫过得愉快极了。我们有了绝妙的两人一起旅行的机会,即使到天涯海角去我们也可以做到。 还在我们刚刚申请接收我们的孩子入托的时候,我们就盼望着这次旅行了。当时,托儿所的工作人员收下了我们的申请,答应等轮到我们时就通知我们。从排队的情况看,我们孩子的入托时间还遥遥无期。一位邻居很实际地劝我们到房管所去搞个证明,就说我们家里没有老人,也没有雇保姆的物质条件。我丈夫原来挣的钱很多,可我却劝他尽量少往家里拿,并且调换一下工作。他不同意,而我坚持我自己的主张。后来,他调动了工作。新工作的报酬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一。从多方出具证明看,我们刚刚能勉强度日。我们不仅无力购置水晶之类的装饰品,就连普通的彩色电视机也买不起。这样,我们在等待入托的长队中一下子被往前提了许多。
“但是,等待送子女入托的独身母亲和离婚女子的队还要短得多,因为孩子们的父亲只把工资的四分之一交给她们。我想了想,决定说服丈夫提出离婚。丈夫当然坚持不干,说什么,没有我他就不能生活,他无法想象……但我还是坚持。结果,法院判决我们离婚。我开始从他那儿领取微薄的女儿抚养费。以前,我的丈夫在工作单位的名声很好,可当人们知道他抛弃了家庭,只交女儿的抚养费时,曾想给他安上‘道德败坏’的罪名。于是,我跑到他们单位,竭力使首长相信,一切都是我的罪过,他们的工作人员是位特别正派的人。
“正当我们忙于此事的时候,等待送子女入托的队伍又大大增长了,增加的全是象我们这样为了安排子女而离婚的人。
“就在这时,我以前的丈夫得知,单身父亲的孩子可以立即入托。
“丈夫提出申述,要求剥夺我的抚养权。剥夺权利这可不是件容易事。但丈夫靠着众多的熟人,还是搞到了必需的证件。事情终于办成了!我以前的丈夫把介绍信交到托儿所。还是每周只把孩子领回家一次的全托呢!
“但是,在这一段时间里,我们的女儿早已长大,并进一年级读书了,所以,今年暑假我们能够很快地、没用特别奔走就把她去参加两期少先队夏令营的事安排好了。而我们自己则出去旅游。
“这真是我们青春和爱情的美妙时光。
“正是在旅行中,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我们互相更加了解了。
“丈夫又向我求婚, 我也答应再一次嫁给他……”
尼娜·西蒙诺娃读完了文章。会场一片寂静,然后爆发出一阵掌声——雷鸣般的掌声。俱乐部的全体成员都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优胜者表示祝贺。
(余一中 译)
选自《译林》1985年1期
【赏析】 也许这纯粹只是一种象征。那位得到“轻便背囊奖”的妇人除了得到那个“包扎得很漂亮”的背囊和“雷鸣般的掌声”外还得到什么?
作品中多次被提到的那个入托的长队正是人物命运的主宰,作品中妻子和丈夫的一切行动都是由这个入托长队操纵的。妻子的苦心孤诣: “主动”安排丈夫调换工作,要求离婚,“主动”承担“道德败坏”的罪名乃至被“剥夺”抚养女儿的权利; 丈夫的勉力抗争:“被迫”调换工作,“被迫”离婚,“被迫”提出申诉以“剥夺” 妻子对女儿的抚养权等等无不笼罩在入托长队的巨大阴影下。当他们费尽心机终于缩短了那个入托长队时“女儿早已长大,并进一年级读书了”。命运和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虽然他们最后还是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青春和爱情的美妙时光”,然而触动人们的究竟是这种如愿以偿的欢乐还是在命运主宰下奔波挣扎的辛酸、痛苦? “会场一片寂静”,同情乎、同感乎?
作者以异常写实的笔触抒写这个听起来也十分真实的故事。与此同时,作者仿佛不经意似的在开头第一段交代了“去年”的“轻便背囊奖”。那三名在溶洞中迷路的青年从深深的地隙中钻出地面而来到 “地球的另一面”——里约热内卢的中心广场并因此而写出“最美、最真实的游记”。于是“今年”这篇“特别真实的文章”便着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色彩。作品表层所反映的入托难、办事难之类的生活成了作者借以阐述情怀的符号。不尽完美的社会里,追求完美的人们在苦苦挣扎、奋斗,终于得到了完美,变了味的、苦涩的完美。也许那位得“轻便背囊奖” 的妇人在 “雷鸣般的掌声”外得到的正是这样一枚青果: 淡淡的苦涩、微微的甘甜。
含蓄、细腻、内涵丰富,契诃夫遗风宛然。但沧海桑田,契诃夫所处的那个灰色、 沉闷的年代毕竟早已过去,文中那主宰人物命运的入托长队也终于缩短而至于成全了一个似乎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代替那声轻轻的叹息的是一种温和的调侃,那么面对着这样一份温馨,我们还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