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宋〕谢灵运
古巢居穴处曰岩栖;栋宇居山曰山居;在林野曰丘园;在郊郭曰城傍。四者不同,可以理推。言心也,黄屋实不殊于汾阳。即事也,山居良有异乎市廛。抱疾就闲,顺从性情,敢率所乐,而以作赋。扬子云云:“诗人之赋丽以则。”文体宜兼,以成其美。今所赋既非京都宫观游猎声色之盛,而叙山野草木水石谷稼之事,才乏昔人,心放俗外,咏于文则可勉而就之,求丽,邈以远矣。览者废张、左之艳辞,寻台、皓之深意,去饰取素,倘值其心耳。意实言表,而书不尽,遗迹索意,托之有赏。
——《谢灵运集》
〔赏析〕谢灵运做山水诗实在是出于偶然的。因为,作为一个山水诗人,最起码的,他本人必须是性喜田园山水的。而贵为公侯的谢灵运,则是将隐居和游山玩水作为在严酷的政治形势下远身避祸的手段。从他的这篇《山居赋序》中可得知这一消息。
文中陈说种种不同的隐逸实际上所追求的目的是相同的:即远身避世以求虚静恬淡。序的结尾,谢氏写道:读者只要不苛求华丽的辞藻,而是探寻其中的隐逸之妙,则可有会于心。本来,隐逸这种性格趣尚与质朴平淡的文字应当是统一的,谢氏此语是否已显现了一种无可奈何而勉强为之的心态?如果说不是,还可上溯前文:谢氏标榜此赋所叙非游猎声色等贵介公子的所作所为,而是叙述山野草木水石谷稼之事。此语不但一下子让人联想起谢氏的身分地位,而且,其中也蕴含着作者仍旧不能忘情于贵族生活的意味。正是这种不能忘情的心态,影响了他的艺术成就。在他的诗文中除了对山水草木的冷静叙述外,实在难以觉察创作主体的情感脉动,也很难见到他投身于山林泽薮所应该具有的回归自然的喜悦。
我们再上溯到前一段:对外物无足挠其心的静者来说,黄屋(指高门大楼、显贵之所在)之居实不异于汾阳之隐逸;就事而言,山居确有异于市朝。这也就是陶渊明所说的“心远地自偏”的道理。这样,在谢灵运心中就产生了一对矛盾:如果说归趋山野是为了更好地澄怀观道,则他在这篇序中又为何一再声明“求丽,邈以远矣”,而要读者“废张、左之艳辞”呢?华丽的辞藻往往是舒适生活的折射物,谢氏既然连“艳辞”仍斤斤于心(“废张、左之艳辞”实则显示出欲废不能的心态),那么,又怎能忘怀显贵的生活?在谢灵运,这种无可奈何的退隐,似又包含着不能一申政治怀抱的意味。
因此,在谢氏的这篇序文和赋作典则的文字下面,隐藏着他对黑暗政治的厌倦和对时势观望而生的痛苦。这种不得已的心情又促使他在山水中求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