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江盈科
一强盗与化缘僧遇虎于涂。盗持弓御虎,虎犹近前不肯退。僧不得已,持缘簿掷虎前,虎骇而退。虎之子问虎曰:“不畏盗,乃畏僧乎?”虎曰:“盗来,我与格斗;僧问我化缘,我将甚么打发他?”
——《雪涛谐史》
〔注释〕 涂:同“途”。
〔赏析〕巧取豪夺是剥削者经常采取的两种剥削手段。“豪夺”直来直去,明火执杖,虽然野蛮,但无论是受害者还是旁观者都看得清清楚楚,是非公开,冤头债主,亦可俟报于异日;孔武有力者,更可以枪来剑去,争个高下。用虎所言,就是“我与格斗”,不叫他夺。而“巧取”与“豪夺”相反,或隐蔽、或曲折、或伪托善名、或假借种种名义,使人拒之而不得。受损失者往往吃了亏也难于言传,是痛在心中而笑在脸上。因之巧取者也就更可恶。
佛门的募化往往就属于“巧取”(当然也有一些强募恶化者,类于“豪夺”)民财之一种。本来佛门标榜参透人生真谛,摒弃了人的七情六欲。可是佛门弟子真正看破红尘、终日枯坐蒲团、诵经烧香、粗茶淡饭、青灯古佛,以培来世善根者又有多少?大多数还是把“出家”当作吃饭之道,因此奔走尘寰,争名逐利者比比皆是,他们往往借口供养僧众、修饰庙宇、重塑佛身,无孔不入地到处求施主们结善缘、掏腰包,此去彼来,没完没了。就连一些贵富豪门对这样的化缘也会感到厌恶和可怕。《红楼梦》第二十九回贾母打醮清虚观,王凤姐向张道士要寄名符,张用一个茶盘子托出,凤姐笑道:“你只顾拿出盘子来,倒唬我一跳。我不说你是为送符,倒像是和我们化布施来了。”这话虽属玩笑,但也反映了凤姐这个封建大家庭当家人对于佛道之类化缘的态度。
和尚在当时看来是导人为善、普度众生的,作者却把化缘僧与强盗等同起来。虎为百兽之王,是恶中恶者,它敢与全副武装的强盗抗衡、而且“犹不肯退”。正当此时“僧不得已,持缘簿掷虎前,虎骇而退”。和尚以“化缘簿”为武器,已属意外,虎被化缘簿吓退则更使人感到突然。这给读者留下一个悬念,后借虎之子口说出:“不畏盗,乃畏僧乎?”虎揭示了它害怕和尚的“理由”:“僧问我化缘,我将什么打发他?”解开了悬念,引起读者的哄笑。这种幽默中包含着深刻的生活哲理。它所展示的意义,不仅在于揭露僧人的贪财好货;也不仅在于说明“巧取”比“豪夺”更为可怕;而且还向读者揭示了假借种种美名的伪善比赤裸裸的凶恶更可恶、更可畏、更难令人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