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未春①,予僦居城东隅,茅屋数椽,檐低于眉,稍昂首过之,则破其额。一巷深入,两墙夹身,而臂不得转,所见无非小者。屋侧有古井一,环甃狭浅,仅可供三四爨,天甫晴,则已竭。井边有圃,虽稍展,然多瓦砾,瘠瘦,蔬植其中,则短细苦涩,不可食,予每大嚼之不厌。巷口数家,为樵汲艺圃与拾粪卖菜佣所居。其家多小雏②,大亦不至五六岁,时入嬉戏,或偷弄席上纸笔,画眉颊戏者。予颇任之,门外有古槐一株,颇怪,时有翠衣集其上③。旁有小石墩数块,客至则坐其上谈笑。客多乡市杂竖④,所谈皆米盐菜豉,无有知肉食大言者。予虽欲大言之,而客莫能听也。以故凡笔之于文者皆称是。
辛酉七月日⑤,偶搜破簏中旧稿,得文九十三首,类多短幅杂著,零星散乱,因稍为校次,付奚录过⑥,目为小品,附《二十七松堂集》 刻之。时予适改燕生,单名燕。燕者小鸟也,古“燕”字从“鸟”从“乙”, 或曰 “”,盖得天地巨灵者。 越一岁,为壬戌春正月⑦,刻成,是岁德星见于北⑧。
(《二十七松堂文集》)
【赏析】此篇拉杂写来,尽是身边琐事,茅屋、里巷、古井、菜圃、巷口人家、小孩戏耍、老槐树、小石墩、穷汉杂客、小品文等,凡十数事。叙每事不过十余字,但刻画入微,生动地再现了作者住地的环境。
这些琐屑之事,都是为了表现环境太差,既小且陋。“茅屋数椽,檐低于眉”,是屋之小陋; “两墙夹身,而臂不得转”,是巷之小陋; “环甃狭浅”,是井之小陋。园圃“虽稍展,然多瓦砾”,生长的疏菜,“短细苦涩”,仍属小陋。巷口人家,有拾粪者,有卖菜佣,大人先生眼里是“小人”、“陋夫”。邻有顽童,树有小鸟,旁有小石墩,杂客所谈无非柴米油盐之类的细事,作者所写的文章是小品,总之都不离“小”、“陋”二字。连作者的名字也与此有关,“燕者小鸟也”。
对于这样的生活环境,作者抱什么态度呢?他在文章中没有明说,但那样悠然自得的情态,每每现于纸上。园中之菜苦涩难咽,他却“大嚼之不厌”。邻家顽童偷弄笔墨,乱涂乱画,他也不加呵斥,听之任之。客至,就坐在门外的小石墩上,有说有笑。凡此种种,如果没有一点安贫乐道的精神,能做得到吗?文章末尾,说燕子是小鸟,但“得天地巨灵”,又说,翌年“德星见于北”,看似闲笔,其实都蕴含着作者的情志。作者在《八卦炉记》一文中说: “《传》称颜子簟瓢陋巷,而不改其乐,其即斯意也欤?”贫而能乐,正是此篇主旨所在。而出之以闲笔,不经意之笔,此是作者手段高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