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叔曰: “汝曹胜流,惜胸中书太多,诗文太好,若能不读书,不作诗文,便是全副名士。”余怃然曰: “快哉快哉! 非子不能为此语,非我不能领子此语。惜忌者不解,使忌者解此语,其欲杀子当甚于杀我。然余能善子语,决不能用子语。子持子语归,为子用,吾异日且用子语。”数日后,举此示友夏。友夏报我曰: “长叔语快,子称长叔语尤快,仆称长叔与子语快者,语亦复快。”
夫以两人书淫诗癖,而能叹赏不读书、不作诗文之语,则彼能为不读书、不作诗文语者,决不以读书、作诗文为非也。袁石公有言: “我辈非诗文不能度日。”此语与余颇同。昔人有问长生诀者,曰:“只是断欲。”其人摇头曰: “如此,虽寿千岁何益?”余辈今日不作诗文,有何生趣?然则余虽善长叔言而不能用,长叔决不以我为非; 正使以我为非,余且听之矣。
(《隐秀轩集》)
【赏析】读书、作诗文,是钟惺终生未渝的两大爱好和乐趣。此文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他“书淫诗癖”的志尚心态。
作者采用欲擒故纵、先退后攻的写法。第一段先引述李长叔“不读书,不作诗文”之语,予以称赏; 然后改变语气,说自己虽善其语,却决不能听从其劝说,“子持子语归,为子用,吾异日且用子语”。对李语由称赏一变而为否定,然在否定中,犹带有某种保留。
第二段着重发挥前面否定之意,作者表示,假如以不读书、不作诗文为前提去挣一个“全副名士”的头衔,犹如以断欲来求长生一样,生趣丧尽,毫不足取。文章对李氏见解由称赏开始,以完全否定作结,写得一波三折,委曲多致。
文章的另一特点是,观点鲜明,表达委婉。说李长叔“决不以读书、作诗文为非”,又说“余虽善长叔言而不能用,长叔决不以我为非”,设想周到,语气婉转。然而最后又说: “正使以我为非,余且听之矣。”不因唯恐被人以为非而轻易改变或隐藏自己的观点,态度坚定,婉中带刚。通篇文章给人留下是非明、和气存,两美兼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