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岁以来,老病日侵,计不久矣。夫余七十人也,追思五十以前,抱此粗疏,遨游四海,兼图升斗以瞻俯仰,凭尺寸以奉高尊。人人皆视为畏途,余独坦行阔步二十五载,不少一日,遍交当世名流,无空过者,直至今日,犹然念余不舍也。是世之所难者,余之所易也。
及其解组入楚①,身退矣,名且隐矣,可谓易而又易矣,乃行畏途觉平妥,逃空虚转颠踬,何耶? 岂非理之不可晓者耶?
夫余执此道以终始,未尝一毫改步也。今难者反易,易者反难,虽余亦自不知其故矣。内实自伤,故因闻雁而遂赋之。
(《焚书》)
【赏析】本篇是《夜半闻雁》一诗的小序,感慨深沉地吐露了他创作的心境; 回顾生平所历,叹息世途的艰辛,坚持独立见解之不易。以从政处事之难而实易和立言行道之易而实难作对比,抒发了作为思想家的他的困惑,淡淡的哀愁中蕴含着难言的悲愤。
李贽是晚明思想解放运动中的旗手,对传统的哲学、伦理、文学等诸方面的陈腐观念提出了许多大胆尖锐的批评,尤其对封建统治者用以钳制思想的程朱道学的虚伪性进行了毁灭性的揭露。这种几乎要摧毁封建统治者维护其思想统治的堡垒的激烈主张,当然为当政者所不容,也为卫道的上层士大夫所嫉视,因此受到各种非议和压力,备受“颠踬”之苦。最后也终于被迫自杀于狱中。本文是他晚年寄寓湖北麻城时所作,在麻城时居于龙潭芝佛院,文中“逃空虚”云云,即佛院避世之意。
文章追亿他50岁以前托身仕途,与上层人士相周旋,在宦海的险境中阔步25年,却履难而易; 弃官退居,此身与世无争的晚年,本该更平静容易,反而遭到各种迫害,连遭挫折。他这人还是同一个人,前后的见解也一贯未变,难易何以会如此迥异呢?其实,使他困惑不解的原因他是明白的,他没有说出来罢了。前一阶段是由于官务所羁绊,不能更多地从事著述,宣扬忤世的见解,后一阶段弃官潜心于著述,老而愈辣,便招来了统治者和卫道者的嫉恨。他装作“不知其故”,正是本文蕴藉委婉的深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