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_爱你就像爱生命
银河,你好。
今天上午看到你因为我那一封卑鄙的信那么难过,我也很难过。我来向你解释这一次卑鄙的星期五事件吧!你要听吗?
你一定不知道,这一次我去考戏剧学院,文艺理论却考了一大堆《讲话》之类的东西,我心里很不了然,以为被很卑鄙地暗算了一下。那一天在你舅舅那里听他讲了一些文学,我更不高兴了。没有考上倒在其次,我感到文艺界黑暗得很,于是怏怏不乐出来了。后来我发现你也很不高兴。当时我还安慰了你一番对吧?其实当时我的心情也很黑暗。我向你坦白,我在黑暗的心情包围之下,居然猜疑起你来了。你生气吗?是半真半假的猜疑,捕风捉影的猜疑,疑神见鬼的猜疑,情知不对又无法自制的猜疑。我很难过,又看不起自己,就写了一封信。我告诉你(虽然我很羞愧),当时我在心里千呼万唤地呼唤你,盼你给我一句人类温柔的话语。你知道我最不喜欢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人,我不高兴的时候就是家里人也看不出来,而且就是有时家兄看出来时,他的安慰也很使我腻味,因为那个时候我想安静。这一次不知为什么我那么渴望你,渴望你来说一句温存的话。
后来的事情你知道。你把我说了一顿。我是躲在一个角落里,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地伸出手来,被你一说马上就老羞成怒了。真的,是老羞成怒。我的眼睛都气得对了起来。我觉得一句好话对你算什么?你都不肯说,非要纠缠我。于是我写了很多惹人生气的话,我还觉得你一定不很认真地看待我,于是又有很多很坏的猜想油然而生,其实那些我自己也不信呢。
后来我又接到你一封信。我高兴了,就把上一封信全忘了。
这一件事你全明白了吧。我这件事情办得坏极了。请你把它忘了吧。你把卑鄙的星期五的来信还给我吧。
我们都太羞怯太多疑了。主要是我!我现在才知道你多么像我。我真怕你从此恨我。我懊恼地往家里走,忽然想起小时候唱的一支歌来,是关于一个老太太和她的小面团。小面团唱着这么一支歌:
请你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我给你唱一支好听的歌。
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了。我怎么解释呢?我不能解释。只好把这支歌唱给你听。请你不要恨我,我给你唱一支好听的歌吧。
你说我这个人还有可原谅的地方吗?我对你做了这样的坏事你还能原谅我吗?我要给你唱一支好听的歌,就是我这一次猜忌是最后的一次。我不敢怨恨你,就是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不怨恨。我把我整个的灵魂都给你,连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它真讨厌,只有一点好,爱你。
你把它放在哪儿呢?放在心口温暖它呢,还是放在鞋垫里?我最希望你开放灵魂的大门把它这孤魂野鬼收容了,可是它不配。要是你我的灵魂能合成一体就好了。我最爱听你思想的脉搏,你心灵的一举一动我全喜欢。我的你一定不喜欢。所以,就要你给我一点温存,我要!(你别以为说的是那件事啊!不是。)
王小波星期日
《爱你就像爱生命》读后感
爱情,也要棋逢对手
一年也看不了几本文学作品,大概因为自己本身有点感性,而文学作品又总是有点”酸“的,看多了容易胡思乱想,倒不如看看冷冰冰的社会科学啊经济学啊历史啊之类的东西,没有那么sentimental比较好一点。
大学期间读过王小波的《黄金时代》《白银时代》和《青铜时代》,十多年前的事了,情节已经忘得差不错了,唯一还有印象的是其中一本对于肚脐眼的讨论,我想我也是恶趣味。去年在kindle上断断续续看了一点《沉默的大多数》,所以对王小波还停留语言犀利黑色幽默的印象上,不曾想他感情还蛮炽烈的。看人书信往来有点偷窥隐私的感觉,但发现王小波真是挺可爱的,他的语言天马行空,比如会说“他们的教条比斑马还多”、“你不在我多难过,好像在旗杆上吊死的一只猫",真是太有趣太形象了。
昨天跟Franklin讨论。问我,你有没有说过情话?过了一会又说,我猜你没有。我说你先定义一下情话。他说,就是能让记一辈子的话。我说,那大概王小波说的爱你就像爱生命就是标准的情话了,但是情话这个东西,你得棋逢对手,说出去对方能接得住回的来,否则就没什么意思。比如王小波给李银河在五线谱上写了一封信,说”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李银河回信说“我看过一百本小说,也许还要多,但这句话是我生平所见过最美的一句”。多年之后的悼王小波她还记得这句话。又比如王小波说“我愿做你的菩提树”,李银河回信说“自从我认识了你,所有的人都黯然失色”。
寒假整理东西,还理出几封大学时候收到的信,现在读读还觉得很有趣。可惜,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虽然没有经历过木心的那个年代,但还是喜欢他的《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都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
清晨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