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苏〕 茨维塔耶娃
昨天他还向我献殷勤,
今天却一下子成了冤家!
昨天他还一直坐到鸟儿啁啾,
今天云雀全都变成了乌鸦!
我是一个蠢女人,你却聪明绝顶,
你好似生龙活虎,我却呆若木鸡。
古往今来的女人的呼号啊——
“我亲爱的,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眼泪于她如同水,血也如同水,——
她沐浴着鲜血,沐浴着眼泪!
爱情不是亲娘,而是后妈;
不要企求公正,不要指望慈悲。
帆船把心上的人儿运走,
白茫茫的道路把他们引向异地……
沿着陆地哀号声连成一片:
“我亲爱的,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昨天他还跪在我的面前!
把我比作强盛的中华,神圣不可侵犯!
可是他一下子松开了两只手臂,——
生命失掉了——有如一枚生锈的铜线!
我像一个溺婴者,站在法庭上——
既不令人可爱,又灰心丧气。
就是到地狱里我也要对你说:
“我亲爱的,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我询问椅子,询问床铺:
“为什么我要忍气吞声、贫病交迫?”
“他吻完了你——就把你车裂了;
又去吻别的女人。”它们回答我说。
你已经让我习惯于在烈火中生活,
可自己又把我遗弃在冰天雪地的荒野里!
这就是你啊,亲爱的,为我做的好事!
我亲爱的,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我全都清楚了——你不必辩解!
我已经不再是恋人——又变得眼亮心明!
爱情从什么地方退却,
什么地方就会被死神园丁占领。
何必去摇撼果树!
熟透的苹果到时候自然落地……
——宽恕我的一切的一切,
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亲爱的!
(苏杭 译)
茨维塔耶娃(1892—1941),苏联俄罗斯女诗人。早期诗集有《黄昏纪念册》、《神奇的路灯》、《里程标》等,表现对革命复杂而矛盾的感受,风格多样。她对十月革命不能理解,于1922年流亡布拉格,1925年后侨居巴黎。20年代在国外白俄分子主办的文学刊物上发表过反苏维埃政权的诗篇。1939年返回苏联,主要从事诗歌翻译。她的诗的基本主题是爱情、死亡、艺术。诗中充斥着大量的问号和惊叹号,反映了她内心的矛盾。但在音韵、节奏、意象、句法上却自成一体,别具风格。她的诗被译成欧洲多种文字。1941年卫国战争开始时,她撤退到叶拉布加市,由于个人感情上的痛苦而自杀。
《昨天他还向我献殷勤……》是写一个被恋人抛弃的女人痛苦的倾诉:昨天还是一对情人,今天却成了冤家,就连鸟儿的叫声也仿佛一下子变成可怕的哀嚎,云雀美妙的歌喉被乌雅沙哑的嘶叫代替。怨谁呢?怨自己!怨自己是多么地愚蠢,对方又是那么地聪明绝顶。到如今他可是依旧生机勃勃,可是“我”呢? 灵魂出窍,成了活动的“木乃伊”。“我”不抱怨,命运就是这样,没有公正,没有慈悲。和“我”遭受同样经历的女人又有多少。“我”们都一样被遗弃了却又不知是为了什么,只会徒然呼号:“我亲爱的,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怨只能怨无情的船,可恨的路。没有它们,心上的人儿怎能离我而去呢!之后,主人公由痛苦的倾诉转成悲愤的斥责。为了获得“我”的感情,你可以跪在地上,当你得到满足后,便可以像抛弃一枚生锈的铜钱一样遗弃“我”,丝毫不在意“我”的生命、感情会如何。是因为“我”对不起你吗,“亲爱的”? 就连没有生命的椅子和床铺都明白你不专一的心。这就是你,你可以使人的心燃烧,你又可以把燃烧的心一下子放到冰雪之中而毫不怜悯。最后,主人公强忍着痛苦与“他”道别:“我”已经认清了,你的抛弃,使我能够从爱的迷狂中醒来,不要说离别是一件轻易的事,把爱从心中逐出,代替它的将是死神的阴影。“我”品尝了一颗苦涩的果子,不管如何,“我”的爱人,“我”爱过,因此,我要为我所作的对不起你的一切的一切而道歉。——你呢?
这首诗写的是一个女子心灵的哀歌,表面上是这位姑娘对爱情的变幻不定的怨声,但在更深层次上是对妇女的不公平地位的控诉。古往今来女人的呼号在诗中反复地回荡,使人汗颜心悸。诗人在这首诗中,把多组完全矛盾的因素联系在一起,让这些因素在读者心中相互冲击,以求读者与诗人感情得到沟通:情人和冤家,云雀与乌鸦,这是一朝一夕的变化。愚蠢和聪明,呆若木鸡与生龙活虎,性格与心智的对照,眼泪、鲜血与水相似,同时浸泡痛苦的心。强盛、亲密、锈蚀与疏远,自然而然的选择,还有烈火与冰雪,醒悟与迷惑。相对的一切,既对立又统一,相辅相成,构成了整首诗动荡、喧嚣的氛围,还有那刺痛人心的感受。使人不得不对被抛弃的女人的命运寄以同情。对感情的直接铺陈和比喻的运用是这首诗的主要手法。各种对立意象的强烈对比使作者在情感的抒发上能够淋漓尽致。每次呼号“我亲爱的,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却使得情感进一步地爆发,使读者的心和诗人形成共振。形象的比喻则把整首诗的艺术性提高到一个新的境界、在后妈面前,不能要求公正和慈悲,爱情在诗人这里也是如此。诗人把爱的环境比作火,又把被抛弃的感觉比作冰天雪地的荒野,这一热一冷足以使巨石化成尘土,更何况一颗多情的心,从这里我们可以感受到诗中的“我”正经受着怎样的痛苦……这类比喻很多,需要读者慢慢地品味其中的深意。
爱与死是永恒的主题,女诗人把具体的现实生活和更深层次的爱的社会意义相融合,在对立中寻求一种和谐,使这首抒情诗不落俗套,造就了这首诗特有的风格,正是因为诗人有着独特的生活经历,才有着这样与众不同的诗作,怪不得帕斯捷尔纳克曾感叹地说:“她的诗歌艺术同她的个性一样是无与伦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