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潞令》原文
宋国英,东平人[1],以教习授潞城令[2],贪暴不仁,催科尤酷[3],毙杖下者狼藉于庭[4]。余乡徐白山适过之,见其横[5],讽曰[6]:“为民父母,威焰固至此乎?”宋洋洋作得意之词曰:“喏!不敢!官虽小,莅任百日,诛五十八人矣。”后半年,方据案视事[7],忽瞪目而起,手足挠乱,似与人撑拒状。自言曰:“我罪当死,我罪当死!”扶入署中,逾时寻卒。呜呼!幸有阴曹兼摄阳政[8];不然,颠越货多[9],则”卓异“声起矣[10],流毒安穷哉!
异史氏曰:“潞子故区[11],其人魂魄毅[12],故其为鬼雄。今有一官握篆于上[13],必有一二鄙流,风承而痔舐之[14]。其方盛也,则竭攫未尽之膏脂,为之具锦屏[15];其将败也,则驱诛未尽之肢体,为之乞保留[16]。官无贪廉,每莅一任,必有此两事,赫赫者一日未去[17],则蚩蚩者不敢不从[18]。积习相传,沿为成规,其亦取笑于潞城之鬼也已!”
聊斋志异《潞令》翻译
宋国英,是东平县人,以教习资格被任命为潞城县令。他上任后,非常贪婪暴虐,尤其是催逼赋税,最为残酷。被他用棍子打死的老百姓,常常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县衙大堂。我的同乡徐白山一次路过潞城县,见他如此横暴,便讽刺他说:“你作为百姓的父母官,威风气焰竟到了如此程度吗?”宋国英洋洋得意地说:“不敢,不敢!我官虽小,但到任一百天,已打死五十八人了。”
过了半年,宋县令正在伏案处理公务,忽然瞪着眼站了起来,手脚一顿乱挠,像是与人撑拒的样子,嘴里连连说着:“我有罪该死,我有罪该死!”衙役把他扶进后堂,一会儿便一命呜呼了。唉!幸亏还有阴曹地府在管理着人世间的事情,不然,像宋国英这样的“父母官”,杀人越货愈多,“政绩卓异”的名声也就传开了,流毒还有穷尽吗? [2]
异史氏说:“潞城是春秋时潞子封国故地,那里的人精魂刚毅,所以死后仍为鬼中之雄杰。如今只要有个当官的掌印坐在大堂之上,必然要有几个趋炎附势的卑鄙小人,顺应官势极尽逢迎谄媚之能事。当其官势正盛之时,尽力攫取盘剥之下残剩的百姓财物,为其供置钱银之屏风。当其将被废免之时,逢迎者则逼迫尚未杀绝的百姓,为其向上司乞求留任。为官不论是贪婪的还是清廉的,每到一个任职场所,必然会有此两件事。威风显赫的官员只要一天不离开,敦厚纯朴的百姓们就不敢不服从。积习相传,日久天长已变成规矩了,这也必然被潞城之鬼所取笑啊!”
聊斋志异《潞令》赏析
作者在多篇作品中都写到地方官应该为民父母,然而在当时的社会,官吏的贪暴残忍,则是较为普遍的现象。作者在《梦狼》里,把知县比作猛虎,衙中“白骨如山”,而且公然说:“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有的写冤狱,不重证据,以酷刑逼服。官有贪者,搜括民财,《黑兽》篇中“异史氏日”把贪官比作‘狨’。“称”最畏“狨”,当“狨”来时,俱跪拜无敢遁者。“狨”于是验其肥瘠,以石志之,然后按石取食。
作者感叹说:“余尝谓贪吏似狨,亦见揣民之肥瘠而志之,而裂食之,而民之戢耳听食,蚩蚩之情,亦犹是也。可哀也夫!”官有暴者,此篇即是代表。潞令贪暴不仁,催民赋税,往往杖毙之。有人劝他说“为民父母,威焰固至此乎?”此“威焰”二字写残暴之官最为贴切,而潞令竞以“莅任百日,诛五十八人矣”为得意之举。虽然潞令得到应有惩罚,而此一典型官场形象,自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