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悖论
在进入正文之前,让我们先从书中找出有关刘姥姥与王夫人家的渊源关系:
狗儿之祖当年曾与王夫人之父“连了宗,认做侄儿”(参见第六回),也即是说狗儿之祖与王夫人属平辈论交;狗儿之祖生子王成(即狗儿之父,板儿之祖),那么这王成就与凤姐是同辈;王成生狗儿,那么狗儿就是凤姐的侄子辈;狗儿之子板儿往下顺推,就是凤姐的侄孙辈。
在第六回中刘姥姥与狗儿曾有一段对话,说到王府(即王夫人娘家)时,刘姥姥道:“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们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这就是说刘姥姥当年曾在王府见到了王夫人,那时王夫人还没出阁,做姑娘呢。这王夫人现已四十上下年纪,其孙贾兰“今方五岁”。就算贾珠结婚生子较早吧,十四五岁生孩子,那么王夫人至迟也要在二十年前出阁才养得出五岁的孙子来。且再不能往前推了,不然就见不着刘姥姥了(两王连宗在二十年前)。我们再来算算板儿之妻、刘姥姥之女刘氏的年纪。刘氏的大儿子板儿这年“五六岁”,刘姥姥在同回又说年轻媳妇子不好卖头卖脸这样的话,可知刘氏年纪必是轻的。年轻是个泛词,到底有多大呢?张恨水曾在《金粉世家》中形容在街头卖字的冷清秋是“约二十八九岁的中年妇人”,可见从前对年轻这个词的理解远不如现在这样宽泛。这不是孤证,王夫人与薛姨妈相见时书中曾说“姊妹们暮年相会”,她们二人都不过“四十上下年纪”,却已成了暮年,真不好理解。然而与“约二十八九岁的中年妇人”对看,可知不谬矣。既然二十八九就算是中年,四十来岁当然是暮年。古人盛行早婚,女孩子十八岁嫁人已算是晚的了,二十八九时往往孩子都十几岁了,怪不得是中年。再说回刘氏。既是年轻媳妇子,必定年纪是极轻的,我们就算她在二十五岁以下吧,大不过二十三四左右。不然就不好称年轻了。
请记住上面这些辈份,年纪与时间关系,咱们再往下说。
刘姥姥见了周瑞家的,听说现在是凤姐管家,便道:“原来是他!怪道呢,我当日就说她不错呢。”乖乖,连凤姐都见过,还知道她不错,看来果真“当日太太是常会的”(周瑞家的语)。
后文刘姥姥居然拉着板儿对凤姐说“只得带了你侄儿投奔你老来”。这里大错而特错了,板儿可是凤姐的侄孙辈呀!按说刘姥姥既然与王家当年是常来往的,就断乎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何况她是进城打抽丰,求人施舍来了,这么一说岂不是安心占人便宜吗?若说刘姥姥是老背晦了,还犹尚可,周瑞家的又说“便是亲侄儿,说话也要和软些”。这言下之意是默认了板儿的侄儿辈份。所谓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尊卑长幼是封建礼教的核心内容,一点也违错不得的,雪芹在书中对辈数问题一直很在意,几乎不曾出过错,为什么偏偏在这里闹了个笑话?
另外,顺便值得一提的是,在第三十九回中,刘姥姥对贾母说“我今年七十五了”。咦,女儿才二十多岁,当娘的却已七十有五,敢情这刘姥姥是在五十上下生的刘氏,乖乖隆地咚!
综上所述,刘姥姥这一段的叙述上处处透着不近情理。刘姥姥在五十左右生女暂且不论。我们就算她是绝经期稍迟吧,五旬生女毕竟不是全无可能。可怪的是刘姥姥早在王夫人未嫁时就已进出王府,还见过年幼时的凤姐,不能说是毫无见识吧,却在进入贾府后一副藏头缩脑、咂嘴伸舌的蠢相,分明就是头回领略富贵气象嘛。此一怪。
按说王府既不是菜园子,刘姥姥又是个没钱没势的穷苦村妇,两下里八竿子打不到一块,那么刘姥姥二十年前是以何身份堂而皇之地出入王府内宅?想来想去,只有是狗儿与刘氏订下娃娃亲,才能让刘姥姥以王府挂名侄儿之准亲家的身份与王府来往,这也才勉强说得过去。我们再往下深究。古人谈婚论嫁最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二十年前的狗儿之祖正做着京官,又刚与王夫人之父连了宗,正是风光鼎盛之时。当年的刘姥姥家是何情形,书中并未提及,但从其言谈话语中隐约可知应该是一生不曾发达过,——世代的庄户人家而已。这两家人当年之地位相差何等悬殊,——相当于现在北京的高干子弟找一个乡下户口的穷打工妹。这门亲事即以今人的眼光来看也未免不象。何况狗儿之祖又是个势利小人(参看“因贪王家的势利”等语),就更无可能了。所以这板儿一定是在家道中落后才与刘氏作的亲。但二十年前刘姥姥就已在王府走动了。——看来王府还真是菜园子。